主持人:你去法国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你的成名作品参加了双年展?
王度:那是威尼斯双年展。
主持人:没成名的时间段你愿意谈一谈吗?
王度:成名是大家知道你的作品,知道你和不知道你都得照样去工作。我去那既没朋友,语言也不好,谁都不认识,挺艰难的,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很艰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同时我觉得我很轻松、自由地支配自己。
主持人:你没停止过创作?
王度:我要干的事情没有理由停止,因为我出去那个年代国内还没有“艺术家”这个职业,国内美术学院毕业都是国家分配工作,最好的工作就是留在美术学院当老师,感觉似乎在和艺术打交道。绝大部分都是分配到各个地方当老师,电影院画广告,单位里面做宣传,唯一的艺术家职业就是画院里面为意识形态服务的(宫廷画师),其他人各有各的工作,没有这个职业。九十年代以后中国才产生了(职业艺术家),国营企业解体变成私有制,很多人下岗了,然后计划经济变成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变得每个人都可以去寻找自己的生财之道,一些年轻的艺术工作者(过去不叫艺术家)有些人就走了,很多人跑到北京来,慢慢形成了一群自由职业者,他们随着下岗的女工、男工一起产生了这样一个职业。对于我来说到西方去以后,我就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因为除了会画画、做雕塑,别的就不会了。
主持人:在西方觉得很自由、很放松?
王度:所谓的艰难、难过都跟你的自由在发生着关系,是自由的痛苦,自由的困惑,自由的难度,会管你生或死的是你自己。
主持人:是你要把自己投入到某个状态当中?
王度: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总而言之你得对自己负责任,没有人告诉你应该干什么,如何干。
85、86、87年我在广东组织了一个“南方艺术家沙龙”,把自己送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别的事我不会干只会干这个。
主持人:走得越远,越难放下?
王度:现在年轻人为什么去上美术学院我不了解,更多可能是功课不好去美院混个大学文凭。
我们这个年代的人读美术学院是特别的喜欢,特别的沉醉于此,我很小(五六岁)爸妈问我长大想干什么,我说想当画家,这是儿时的一种梦幻,将来要从事这样的工作。
主持人:你想当画家,现在你是一个艺术家?
王度:过去大家都以为绘画就是艺术,画家就是艺术家,但我不会使用艺术家的概念,实际上这种想当画家的东西就是艺术家。
既然是做艺术肯定要去做,在我的概念当中不管是从上学,历来是比较尊重纯艺术的思维状态的艺术家,不是沿用一些固定的模式,把这个东西无限地延续下去,要花很长的时间才明白、理解艺术是什么,艺术家是什么。
主持人:你真正的理解是在什么时候?
王度:我理解艺术根本就不是一个职业,所谓职业是对于社会有非常具体(工人)这样的职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是一个职业范畴。艺术家更多是用形而上的思维方式,他们所产生的一些东西应该是属于文化的载体,不是一个具体具有功用的生活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假设你是一个职业者,那么意味着你就会生产一些东西,你的东西很可能就变成商品,所以艺术是个形容词,什么事情把它做好了,我们都会用艺术这个概念去形容它。
任何一件事情做好了总会被形容为艺术,在社会中间已经普遍地、频繁地使用这么好的形容词,反过来对一个会思想的人,你的思想、你的观念转化成另外一种形式(视觉、物质、物化你的观点),你很有效地、非常准确地把你思想的东西呈现出来,那么你就是一个很好的艺术家。
主持人:早期你去法国画了很长时间的肖像?
王度:马路画家、街头画家,我们任何一个在国外生活的人,去那个地方要么做别的工作,要活着也不能饿死在街头,总不能要饭也挺丢人的,找一个适应自己的工作去干。我刚才说的我们能干的是什么?就是画画,那就不要扬短避长,能干什么干什么,包括去世的陈箴我们去了很快就认识了,85、86年我们国内一些出国的艺术家知道我也到巴黎去了,他就请我去他家吃饭,他那时候放下马路上的画笔做一些自己的作品。
主持人:基本上都需要有几年的经历?
王度:要不然现在见不到我了,早饿死了。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特好的事情,因为这份不是工作,属于有点像没有工商管理局许可摆黑摊的感觉,时不时被警察追得像燕子一样飞,不是一个合法的工作,也不算什么违法。因为在巴黎艺术家画像,到现在蒙马特高地仍然是画像的据点,当然这个地方已经完全失去了当时的精神面貌,现在变成了很差的画画的人在那里画,他们一年四季一天都不缺的去画画。
我们在马路上画画一年只画三个月,我要求我自己,这三个月就是夏天旅游高峰的三个月,这三个月我可以把一年的生活费用挣回来,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创作作品。
主持人:我们了解了似乎有好多中国艺术家去法国(杨诘苍、黄永砯、严培明等等),早期你的参展机会实际上并没有像杨诘苍他们那么多,你的作品一出来尤其被西方认可,有人说只要你一次亮相,那一次就一定会火。
王度:这跟你作品本身有很大的关系,你的作品本身是否有力量很重要。其实我在法国做的展览不是很多,反而是在别的国家做的展览更多,当时陈箴、黄永砯他们的展览机会多一些。
这个东西慢慢就这样了,我想在一些群展里面,我的作品可能会被人注意到,这个作品不会放进去就跟没做过一样。
主持人:实际上机会也是很重要的,那么多艺术家去法国。
王度:是非常不容易的,这种不容易的程度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这应该是怎么去分析这种事,像艺术家在迁徙着有点像牧游,像巴黎这个地方一两百年全世界的艺术家都会去,后来二战后到纽约,本身变成了就像驿站有来有往,有住脚多歇一段时间,有的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到别的地儿了,大家所面临的都是一样的生存空间和生存环境。像你刚才说的为什么有艺术家可能运气特别好,有一些为什么运气不好,大部分似乎是没什么运气。其实,我觉得还是艺术家本人的问题,你是怎么来思考的,如果你仍然带着惯性的价值观去考虑艺术,就像我刚才说的基本上把它当做不同的工种去对待的话永远不会有勇气。
如果真的去思考艺术,实际上它不是一个技艺上的事情,更多是一个思想、头脑上的事情,其实是一个文化观和世界观的问题,用什么样的东西去观看这个世界、社会、自己的生活、他人的生活。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你是否知道你活在一个什么样的时间里、时代里,这是最重要的,这才会把你所有思考的东西、很多迷惘的东西调整过来。
首先,你得确定你生活在哪个历史阶段。
主持人:你是很容易找到这样一个点的人?
王度:我用一个最简单的方式,2008年肯定不是2007年,我活在2008年,我知道我活的时代的人文是什么东西,然后也参与进去,要去建构它,可能这需要一些野心和抱负而且需要能力。
所以那些不能成名的艺术家,我从来就不替他们遗憾,因为这不是一个成功与否的概念,你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个时代就会忘掉你。
主持人:不属于这个时代,会不会跟这个人的思考观和地区、地域之间有关系?
王度:没有,大家都生活在一起。
主持人:有人说你生活在美国等等的地方?
王度:不会有任何的区别,生活在美国做不好你的事情回到中国仍然做不好你的事情,这点没有意义。如果你去美国、法国、欧洲别的国家,身在曹营心在汉能有用吗,你认识不到你的时代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有很多人我们会觉得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他会跟你谈文化,但他的价值观你可能接受不了,他的价值观可能是过去的那些价值观,就像美术学院出来的学生一样,美术学院就是一个通道、过场,学点知识,最多是必须知道你知道的都是不好的东西,你要去寻找好的东西,这可能在未来会是一个好的艺术家,绝大部分是美术学院下来以后接着上美院的二十年级、三十年级读下去,他把美院的这点东西尽量做得好像中国大部分的写实艺术家、画家。
油画都来自西方,为什么西方人都不做了,而我们做得津津有味,是搞错了时代。
主持人:你如果总结自己的话会是一个很理性、找到自己定位的人?
王度:我不知道怎么给自己定位,我只知道自己生活的年代,这样一个属于我的社会,我觉得这就非常重要。
主持人:说属于你的社会,从一些媒体上报道上看到,你更多被国外的批评家、策展人关注和看好?
王度:那是比较重要的。
我要纠正一点,在我的概念里面不分国内、国外,我认为是一种强势文化在影响着世界。这个强势文化是什么?来自于西方的,文艺复兴之后一直到工业大革命。现在我们老是说东方、西方,我们说跟着人家屁股后面,我们把自己放到圈子外面去了,总觉得技不如人,总觉得有股气憋着要怎么着,就没想到我们是否要参与到强势文化建设,这个强势文化不仅仅属于西方。
古代的东西老说四大发明,中国做的比较牛的就是把火药做成各种鞭炮,人家是在做最先进的武器,人家怎么不说火药是中国的我们不能用,我们自己想做别的。这是人类共有的东西,我们也是人类,人类出现了一种强势文化,我们就应该去参与,我们今天的衣食住行,哪一点不是来自强势文化的影响,除了中国人的吃、胃不能改变以外,有人化妆、染头发、穿的鞋所有的东西,包括生活方式、思维方式都是来自于强势文化,我们常说的就是主流文化,说主流也不为过。一些西方的批评家对我的作品关注和肯定,我觉得很好、很正常,至少是来自于比较具有学术意义的东西,比胡说八道、八卦要有意思得多。
主持人:你认为什么是不学术、不主流的?
王度:例如北京的杂志没有几个是学术的,甚至大部分不太懂什么叫作品,像我们这些写字的人一些理论家,真的很遗憾,他们不会观看作品,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作品,他们经常会写一些画画人的文章,也不管是画画的好还是不好,就跟社会上的现象挂靠一下,说一说好象变成了,其实看不懂什么作品,包括国外有一部分理论家也是这样,更多是他们自身的理论进入到个人理论系统,作品变成了理论的装饰和道具,恰恰相反只有作品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你都不会观看作品文字是没有用的。
主持人:你觉得你接触的批评家、理论家当中,国内和国外的哪些人是比较不错的?
王度:国外的批评家好得多了去了,国内的没碰见过,更年轻的也许有但没碰到。
我们国内理论水平层次非常低,当然不一定是这些做理论的人的错误,因为他们的知识结构就那个样子,他们所能接触到的硬件的东西(书籍、典籍)都是迟到的,其实已经失去了话语的力量,但是我们刚刚翻译过来。
这是其一已经没有新的语汇。
其二,中国没有理论上的传统。
过去我们从来就没有“美学”这样的书籍,我们有一些画论(文心雕龙)是文人骚客之间的交流和感叹,不足以构成理论上的东西,现在一个画中国画的学生,学传统画论(应物象形、随类赋彩)哪叫理论,这就是师傅传手艺给徒弟,师傅的口诀给传下来了。
我们并没有这样一种理论的语言系统,真正的艺术批评、艺术理论仍然是来自于西方的教育方式。我们老是在看这些旧书,新书我们又看不到,我觉得很奇怪,中国始终还是在小水坑里大家相互游。
你知道为什么之所以这些中青年的艺术家很容易被所谓这种艺术市场(拍卖市场)诱导,因为他们没有更多思想上的参照,没有其他多余的价值判断,价值判断就是以拍卖行能卖出去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才会被社会接受,他们会误以为社会接受这个东西,这可能就是艺术的方向了。可是在欧洲没有一个艺术家会去看拍卖市场,谁卖多少钱根据这个做作品,因为拍卖市场是二级市场。
主持人:国外的艺术家不会根据潮流,顶尖艺术市场上明星的作品而去创作自己的作品?
王度:当然不会。
虽然现在拍卖市场是一个投机的市场买进卖出,它也可以使得艺术品在部分的层面上流通,这是一个职业、商业行为,根本就不可能影响到艺术理论这一片来,艺术家很可能会被一些理论家的文章所打动变成了启发,因为真的好理论家除了从纵深的线性的历史观,横向的普遍文化现象来谈当代艺术的意义、价值、现象,更多会根据艺术家的作品来分析。这个东西很可能给思考的艺术家做一个参考,或者会形成一种对话,在艺术家那里会变成非常有趣的作品。
法国有一个非常不错的理论家,他用了一个词,在过去作品和现在的作品不同的文化背景中,很可能通过一种解构、复制再工作这样一种方式,形成新的作品模式、作品方式,这个东西是通过一些艺术家的工作形成理论上的看法,很可能就会影响到一些艺术家,它来自于艺术家的工作,同时也会反馈到艺术家那里去。如果这个东西真的会形成很强大观念的时候,可能立马就会遭到背叛。因为今天你不能够去设想一个理论会影响多少人、持续多长时间,人们生活习惯很快,思想运转的速度也很快,我觉得它的问题出现了,有这么一种东西很好,自己在想你在写别的东西,捕捉新出现的现象,理论家要做这样的事情才叫理论家。
主持人:的确你在刚才说出了一个很真实、普遍的现象,现在艺术市场影响了艺术教育,艺术家创作,批评家、理论家的文章,影响到我们看到的一些展览。
王度:中国的当代艺术应该说前面发生的基本上非常热闹,但是非常的没有质量,而且在一种走火入魔的状况中展开。估计快结束了,不可能老这样,因为这个市场开始下滑了(拍卖市场去年是高峰)。
主持人:你会关注中国的拍卖市场?
王度:我昨天刚好和一个在拍卖行工作的朋友吃饭聊天,从他那里知道一些消息。
因为当中国的一级市场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二级市场(拍卖市场)在产生它的影响力,一级市场是指真正意义上收藏家从画廊那里买艺术家的作品。从长远来看是特别好的开始,至少氛围不管是走火入魔也好,是装疯也好都没关系,有高潮必然会有低潮,总是会有节奏的,下面的事情很可能就不一样了。二级市场可能推出不一样的东西,不管它除了提供一些投机家的炒作,本身还是要努力做一些事情,不断地要刺激一些藏家们的眼睛。
从长远来看是乐观的,必须要有几次起伏,画廊在这样的领域也会变得稍微理性起来,很多开的空间可能会关掉,关了再开,开了再关。
主持人:你觉得会经历这样的风波?
王度:一定会的,我估计很快有些空间就会关门。
你想这些开空间、画廊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不懂得艺术的,他们把它当做是资金投入就像开工厂、公司一样,当这个市场不好了肯定赶快改道撤,要么再进去就血本无归了。这不是说中国这样很奇怪,全世界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在纽约、巴黎、柏林所发生的事情都是这样的,开了再关,关了再开,最后会有留存挺过来的这些画廊机构。
主持人:在法国中国艺术家会有一个圈子,比较好的会经常来往?
王度:没有什么圈子,我们一年也见几次,逢年过节大家在一起聚一下。
主持人:我们知道每年春节在法国你的家里、严培明的家里会有大Party。
王度:我们关系都特别好是多年好朋友,平时大家各忙各的,圣诞节、元旦我们连续聚几次,大家关系很好。
在巴黎生活的艺术家不光是中国艺术家,很多别的国家艺术家,还有法国的艺术家比较羡慕我们,认为这帮中国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力量特大。
主持人:我听说过你还会拉二胡?现在想象不出你拉二胡是什么样子?
王度:我小时候学过几天,还是更喜欢画画。小时候的东西是持续特别强的,拉二胡根本不能叫拉得好,业余里面充其量中下水平而已,但是我买了很多二胡,现在是看二胡。
主持人:是不是以后会做一个二胡的作品?
王度:没那么傻吧。
主持人:我们原来在图片上、一些资料上看到你蛮凶的,感觉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们还知道你是个大孝子,还把母亲接到国外?
王度:一个人必须要尊老爱幼,老人肯定要很尊重他(她)。“孝顺”这个词是对于不太有人情味的人而言,你爱你的父母是很正常的事,连父母都不爱的人会去爱朋友、爱他人吗。
来源:艺术国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