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码从来就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工作,叶星千先生用他的画作,布下一个谜般的八卦,如何解密成了横亘在我面前的一个难题。此稿一直搁在手中数月,一来叶先生的作品驳杂,或说多元,或说广博,一时难找一个下手的“缺口”;另一方面,我也不愿意纯为“应酬”而写。
然而,真正引发我想写点什么的,恰恰是这个“杂”字。一个“六爻图谱”逐渐在胸中滋生、成形,清晰了起来。恰巧,叶星千画作中有个关于“易”的系列作品,似乎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呼应,于是,点、线、面、色、构、意的“六爻体”“六字真言”应运而生。
第一爻:点·画龙点睛
用内蕴精妙的散点表达意境
西方绘画史中,继印象派之后出现了一个以彩点构成画面的点彩派。点彩派主要以点构成画面,“点”只是一种表现画面的辅助性手段,用点手法单一。中国书画的用点大不一样,书法及国画中的用“点”讲求灵活多变,各具精神,具有很强的表现力。中国书论中著名的“永字八法”对“点”的描述是这样的:“点为侧,侧锋峻落,铺毫行笔,势足收锋”。侧是取倾斜之势,如巨石侧立,险劲而雄踞,如鸟之翻然侧下。现代书法名家沈尹默在《书法漫谈》评“点”:“做人要像‘永’字的‘点’,昂首,充满自信和朝气”。叶星千把中国式的“点”在表现方面的优势充分运用在他的作品中,不仅具有西方点彩派画风的整体画面的表现力,而且融入了中国“点”本身灵活多变的表现力。在“画龙”的基础上,起到了“点睛”的作用,富有禅味。
杳杳冥冥,太极之眼。
第二爻:线·飘逸风流
以变幻多端的线条构筑丰富
说到线条,我的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两个意象:一个是中国传统戏剧中的水袖,一个是敦煌壁画中飞天飞扬的飘带。
康定斯基指出:“在几何学上,线是一个看不见的实体,它是点在移动中留下的轨迹。因而它是由运动产生的,的确它是破坏点最终的静止状态而产生的,线因此是与基本的绘画元素一点相对的结果,严格地说,它可以称作第二元素。”(1926年出版《点、线、面——抽象艺术的基础》)康定斯基从纯粹理性的角度,并从张力与方向的运动方式分析了几何学中线的基本类型与性质。“线”是由点运动形成的,运动成为线的重要特征。
中国的书画艺术以线条见长,中国的书法更是世界公认的纯线条艺术。有这么一个说法,东方艺术是线条的艺术。作为一个在线条艺术环境中浸染的中国人,作为一个几十年对中国书法、中国画线条艺术精研与践行的线条研究者来说,如果不说资深,也必然具有相当深刻的审美眼力。
叶星千充分发挥了中国艺术在线条运用上的长处,在作品中广泛运用线条,用活了线条灵动、飘逸的精神取向。在他画作中线条使用的比重很大,这也意味着对其表现难度的挑战,令人欣喜的是他的线条多飘逸不定,变化多端,或迷幻或流动,或穿插或起伏,或直或曲,或急或缓,或刚或柔,或巧或拙,或千回百转或柳暗花明,真可谓极尽线条之能事。
西方画家也注重线条,他们也从各自的角度与需要来探索线条的表现与效果。随手翻开西方绘画史,我们可以看到,擅用线条的艺术家们各自有他们自己独特的“专属动作”:波洛克的是“甩”出来的,米罗是“刻”出来的,马蒂斯是“描”出来,包括赵无极是“刷”出来的,张大千是“泼”出来的。那么,叶星千的个人专属动作又会是什么呢?似乎没有,又似乎有,似乎有,而又似乎没有,似乎,什么都有……
没有一个单一的风格正是他画作的线条风格。
天生万物于有,有生于无。
第三爻:面·无中生有
运东方计白当黑的哲学内蕴
与点、线相比,块面是西方绘画不可或缺的绝对主体,哪怕是几乎完全以“色点”构成画面的“点彩派”画作(从某种意义上,也是把色点作为一种微型的块面来运用的)。西画在“块面”的运用之娴熟,之丰富是有目共睹的。
中国画对于“面”的运用也十分重视。是点、线这两个绘画要素间构成不可或缺的“第三者”。中国画中的没骨,便是以墨块面来塑造形体,表现精神。虽说使用“块面”是西画的长处,中国画在“块面”的运用上也自有它独到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中国自古便有“计白当黑”的艺术准则,显示的是一种静默的力量,一种空白的一默如雷的丰满。中国画在画面的留白上以“无中生有”的东方智慧,成为世界艺术表现手法上的一枝奇葩。
叶星千在画面中“块面”的使用上既延用了西方十分成熟的块面技法,同时也自觉融入“计白当黑”这一东方哲学的文化精华。
不可言传,一默如雷。
第四爻:色·内外兼营
得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之精髓
在色彩学上,红黄蓝三原色可以合/调制成所有的色彩。地球上共有多少颜色?这是一个难题。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得出的结论不同。为了说明,我们借助一般采用的RGB表示方法,电脑能处理的至少有256×256×256 ≈ 1670万色。但从统计学的意义上看,仅我们肉眼所能看到的颜色,就远远大于这个数字。面对五彩缤纷的色彩,通常只能用一种含糊其辞的慨叹来表达。
用色是绘画中一门至为重要的学问,从某种意义上,绘画艺术可以视作是对大自然无比绚烂的色彩的由衷礼赞。叶星千在色彩的运用上自有他独到的妙处:有时,他十分感性,情之所致,信手拈来,天女散花随意挥洒;有时,他又一改感性为主的创作态度,采用了一种更冷静、更理性的科学方式,以类似于学术研究的方式来疏理万千世界的千万色彩。在他的画作中,我们或可以“分类学”和“归纳法”把其纷繁的色彩通过约化分为几大色调,如“黑色系列”、“灰色系列”等。
近段,叶星千的几个展事又以“冷热之间”命名,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他对色调的一种经营与调遣。虽说“冷热之间”主要指的是整个创作情态,包括心态、情感、手法等,当然,其中也包括了色彩。他的用色以超越“冷”“热”,于“冷热之间”寻觅“冷热之外”的灵感,或冷或热,或兼热带冷,或兼冷带热,仿佛直接就从大自然信手拈来,贴到画布或宣纸之上,丰富绚丽,生动鲜活,天然和谐,悦目怡情。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第五爻:构·奇正相生
于冷热之间寻觅艺术的灵感
构图是画面经营过程中的重要手段,是将各种艺术元素整合在理想位置的一种布局方式。通过构图,作者可以创造性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以达到通过艺术手段来更好地抒发个人胸臆的目的。
传统的构图一直遵循着对称、均衡、黄金分割、对比、多样统一、色彩关系、变化与和谐等艺术规律,通过形式美与内容的统一来完成主题思想任务。如元代书法家赵孟頫在《兰亭十三跋》中称:“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说的是书法,绘画也适用。
构图如结字,即使传统,构图也要“因时相传”,变化多端。叶星千深谙此理,在他的画作中,于构图的经营上颇具匠心,除传统的平稳构图外,也尝试各种“出格”的险构图,有横有竖,有曲有直,丰富多变,花样百出。
知变识变,知行合一。
第六爻:意·提炼纯美
以风格逻辑追求中庸的极致
有位哲人曾经说过:中庸是一种极致之美。
叶星千在接受一位记者采访时说:“绘画艺术是在用绘画的笔写哲理的文章。”
我们在这里引录一段相关的新闻报道:“在巴黎,叶星千先生与当代抽象大师赵无极和苏拉什都有交往,但他没有重复他们走过的道路,而是独辟蹊径,从他们的夹缝中创作出了自己的天地。如果说赵无极在总体上接近康定斯基的热抽象,苏拉什在总体上接近蒙德里安的冷抽象,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叶星千的抽象,就是介于冷热之间的抽象。如果说冷抽象和热抽象,都是在追求极端,他在冷热之间的抽象就是在追求中庸。冷热之间就是温。所谓温,不仅指艺术语言上的折衷,而且指对抽象理解上的常态。冷抽象和热抽象都假定了一个世界,一个超越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无论它是形而上的世界,还是无意识的世界,因而都是在走极端,但是叶星千先生希望他的绘画还是能够扎根在这个世界,不走极端。正因为如此,叶星千不故弄玄虚,假装高深,他画的就是他对我们常见世界的感受,带着人间烟火的味道,充满人情冷暖的感受。叶星千的画,色调精微,结构新奇,在抽象中又有独特具象的逻辑意味,作品给人强烈的美感与激情,形象充满不确定性,画面同时又融入东西方民族文化,给人带来很大的空间想象力,让人对其作品久久思量,留下无穷的思索。”
叶星千的作品有一种浓郁的哲学味,他以纯美为中心绘画表现,以影与象思维为表现方法,具有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又兼具巴黎式的浪漫色彩,创造出一个新抽象艺术的新表达。
结束语:易·大而用之
六爻成一卦,卦是一个整体
据悉,叶星千曾专门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作了一幅融中国文化与西方油画为一体的作品《易》,用中国的文化元素与巴黎印象派的联系来解读中西文化艺术的融合。这幅水墨设色题目《易》,远看如迷潨森林之群,相互依存,揭示了现实世界整体发展的内在规律,捕捉、展示了现实生活中整个世界的命运……同时也预示了中国文化精神的建设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叶星千用西方艺术流派的思想解读了这幅作品表达的内涵。
这是一个以东方思想骨架与西方血肉之躯混搭“共生”的实验,且一以贯之与中国的易学内涵有机统为一体,具有独特的逻辑构成,使作品产生一种富有启示意味的哲学意韵。
叶星千的作品是一种全景式的表达,正如中国美术学院杨成寅教授点评:“星千的画,整体感很强,全都是‘有机统一’体,丰富而不庞杂,单纯而不单调,随意涂抹却不离法度,精细刻划布局,却天然去雕饰,已有进入‘化境’的意象。”
体用互证,直达易境,天人合一。
杨世膺(当代艺术家、篆刻家、评论家)
2014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