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举世著名的自画像,真的是在忠实描绘他自己的容颜吗?
于国家博物馆(微博)《佛罗伦萨与文艺复兴》展厅中,立在这幅永远清新的名作之前,我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升起了疑问。
意大利文艺复兴在中国真是有着无比的魅力,《佛罗伦萨与文艺复兴》尽管在规模上远不比一年前的《启蒙的艺术》大展,但详介德国启蒙运动的展览再策划认真、内容丰厚,也不能如此际这般,让观众排队等待进入展厅的长龙打两三个弯。然而,对于文艺复兴迷来说,这次展览的展品数量与水平其实难称解渴。幸而,有拉斐尔的《自画像》作为镇展之宝,令人狂喜于身在中国而竟能与其面面相对。
奇怪,尽管从小就屡屡的在书中与之碰脸遭遇,几年前也曾到佛罗伦萨一心虔诚地朝拜真迹,却在今天,我第一次意识到,拉斐尔在自画像中可能并非以写实的态度表现自己。他,他的鼻子——太小,太秀气了!那断乎不是一个意大利人真实该有的鼻子,连带着使得整张面容都很奇异,显示出一种中国仕女画中女性人物式的幽淑神气。
须知,此幅作品之外,画家还在梵蒂冈“拉斐尔画室”内所绘《在保尔塞纳的弥撒》中插入了自己的形象,而壁画中的这一形象与《自画像》竟形成鲜明对证。壁画里,化身为“亲卫队”一员的拉斐尔直视向画前的观众,五官看去更有意大利人特征。两幅作品中的两个“拉斐尔”面容大致相像,却又似是而非,判然如同二人。由这一线索进一步观察,就可发现,拉斐尔笔下的圣母、耶稣乃至神话人物基本上都是一副特制的秀气面容,鼻形小巧,嘴与眼也很娟秀,与他大多数写生肖像中同时代意大利人的实际面貌颇有距离。当然,即使在他的肖像画中,也同样存在“理想化”与“写实”两种路数的微妙差别。如据传为《西斯廷圣母》原型模型的《披纱巾的女子》,就显得是按照某种既定的“标准美”的面容的模式,将真人的相貌加以巧妙改变,或曰“提升”,从而形成一种格外莹润的美感。
如果画家在描绘理想的自己、理想的他人时,是按照他心目中某种既定的“标准”描画,那么,就让人好奇了:这一不符合意大利人自身真实特点的“标准美”的面容,又是从何而来?国际上一些艺术史家已经注意到,在所谓欧洲中世纪的书籍细密画插图与同时代伊斯兰世界的细密画之间,存在着某种平行性或相似性,两个领域之间有着活跃的交流与影响。实际上,观察文艺复兴绘画,也非常容易感受到,一些作品与伊斯兰绘画惊人趋同。在伊斯兰细密画中,恰恰曾经存在一条奇异的原则:美丽的面容不是按照西亚人的五官描绘,却是以中国人的面容为标准,即以细长眼、小鼻、小口为美。拉斐尔是否正是接受了伊斯兰细密画中建立的美貌标准,于是才会赋予自己一个非意大利人的鼻子乃至非意大利人的面相?换句话说,拉斐尔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因为接受邻近文化的标准,而辗转地按照遥远的中国人的五官特点“美化”自己?乃至美化他的肖像主顾、圣母、耶稣以及希腊古神?
这或许是一个过于鲁莽的假设,有待大量的研究工作进行论证支持。然而,拉斐尔何以画肖像时会按照非意大利人的面相特征美化自己,这恐怕是个必须研究的谜。该留神的是,将意大利文艺复兴当做一个封闭系统,当做一个自我生长的文化奇迹、一个圣母童女受孕式的神迹故事来讲述,是几个世纪以来欧洲人所建立起的主流叙述,大多数人至今信之不疑,五四以来,我们中国人也毫不犹豫地全盘接受了这一说法。但是,近年来,有识之士已经开始探讨这一场所谓的“文艺复兴”与意大利当时远为强大、先进与富庶的紧邻——伊斯兰文明的关系。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就是,何以在拜占庭帝国存在之时,意大利就不发生文艺复兴?奥斯曼土耳其一旦建立,马上意大利就文艺复兴了?好吧,当然主流说法会反驳说这个“复兴”早在十三世纪甚至更早就开始发生了!就算这种说法成立,那么文艺复兴不是恰恰与伊斯兰文明的繁荣同步?
欧洲人把意大利的文化繁荣世纪说成文艺复兴,说成是直接重新接上古希腊、古罗马文明的传统,用各种方法把伊斯兰文明的深刻影响予以抹杀。但是,这一假象正在被逐渐戳破,于此之际,我们中国人应该有更为敏感的知觉,有更为广阔的视野,突破以往欧洲人自欺欺人的神话,把意大利文艺复兴放入当时世界的整个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的动态图景中审视,由此,而与全人类一起,建立起更为通透的历史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