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与黄元强相识于桂阳县文化馆他自己的画室里,时间是1989年仲夏。
那时,他正好完成一幅水彩画,也许名义上是叫我来取题目,实则是请我欣赏他的画。见到他的画时,他似乎很亢奋,正处在状态之中,握笔的手还在微微颤动。
记得那是一幅人物画,背景是陕北风情,一位头戴花头巾,身穿细碎印花袄的少女,带着几分羞涩和惶恐眺望着熙熙攘攘的集镇。她的脚跟前横放着一担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柿子,鲜红鲜红的。那情形象是暂时歇歇脚,以便静下心来,最后拿定主意。看上去,这位农村少女可能还是第一次以叫卖者的身份从山沟沟走向集市的,然而她终于勇敢地走来了,大胆地超越了自我……
画的线条和颜色都很和谐,画面的语言和寓意也都丰富而深刻。
“就取名《甜柿》吧。”我略加思考,现炒现卖。
“很好,种瓜人谁不说自己的瓜甜呢!”黄元强连连叫好,说题目与画并美。
秋天送展时,《甜柿》获省画展一等奖。
相识始于《甜柿》,尔后便有了交往,我于黄元强的接触、了解逐步增多和加深起来。
二
黄元强自幼开始习画。他生长在桂阳县正和乡农村。村前有条浅河,却很清冽,光洁的鹅卵石和水中游鱼历历可数;河岸杨柳依依,稻花飘香;村后簇拥着一片风水林带,俗称“后龙山”,接着便是起伏的群山,绵延远方。乡村风景如画,秀丽多姿。少年黄元强的艺术启蒙_卜此相关。
除了正常的读书以外,黄元强课余主要的劳作是放牛。他置身在大自然美丽的怀抱里,心中的美感在岁月的更替中日渐苏醒,一种安奈不住的原始冲动引发出美的激跳…….
炊烟、河流、树林乃至飞禽走兽,在他的视野里从来也没有如此美丽过。他用柴棍在地上不停地画,用木炭在墙上画,用红锰石在晒谷场上画,他整个的心里都是画,到处都是画的世界。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那时黄元强从没想过今后要当画家,父母没有文化,他们不可能为自己的儿子设计未来的人生。他只爱画画,就像压抑不住的春天的小草,顽强的拱出地表,疯狂似地挣扎着,生长着,承受五彩阳光的热烈地照耀。
1977年,黄元强带着自己的生命原色,考进郴州师专,开始了正规的美术教育。
三
黄元强师专毕业后被分配到临武剧团搞舞台设计。他在那里一呆就是两年。他感到苦闷。舞台设计,束缚了创造的思维。他开始跑调动,渴望找到一个能充分发挥才华的人生舞台。当时的宣传部长刘潭梓慧眼识珠,一纸调令就把黄元强调到桂阳县文化馆,专事美术创作。
那时的桂阳文化馆美术创作正处在鼎盛时期。邓立衍、廖代月等老将厚积薄发,以思想的深刻和表现手法的新颖以及多样化的创作饮誉省内外。老一辈美术家的创作实绩和良好的创作环境,为黄元强的脱颖而出打下坚实的基础。他们互相砥砺,取长补短,在创作珲念,表现手法,题材取舍等多个领域进行大胆地探索和创新。这一时期,黄元强以《毛毛雨》、
《乡情》为代表作的水印木刻走向全国,尔后又东渡扶桑,飞越太平洋,可说是一炮打响。
这些作品所表现的无非是人们司空见惯的东西,但高明的画家却善于化腐朽为神奇,能够从平凡中发现美的意蕴。《毛毛雨》所表现的是三位都市姑娘街头邂逅相遇的场景,她们共聚在一把伞下,小声谈论或倾诉着什么。其中一位显得心不在焉,明眸顾盼之间,象在暗示等候在街那边的恋人……《乡情》表现的是大题材,却从小处人手,玩的是窥斑见豹的手法。一块印花的包袱布巾,上面罗列着红红的柿子和一篮点了红的糯米粑粑,还有一只军用口杯,十分有力地烘托出军爱民、民拥军,军民鱼水情深的时代主题。含蓄,是一切艺术追求的珲想。我以为《乡情》是达到了这种境界的力作之一。
四
永不满足,创新求异,是一切有作为的艺术家所梦寐以求的人生目标。黄元强的可贵之处,是对自己的不满和苛求。是的,他是个很不满足的人。为了从根本上激活自己的艺术灵性,拓宽美术创作的视野,他北上西安,师从我国著名版画家李习勤教授,专攻版画艺术。他自费来到闻名于世的敦煌莫高石窟,朝拜古代丝绸之路上遗留下来的文化旧址。当他徜徉在这无以伦比的艺术长廊时,不禁心潮澎湃,思接千载,神鹜八方,为中华民族灿烂的古代文化所深深震撼!他匍伏于石雕壁画之前,不停地临摹状描,象一头饥肠辘辘的饿牛闯进了菜园,恨不得把所有的艺术精髓全部溶人自己的血液。他在这里徘徊留连,任凭大漠的风沙怎样地狂卷,他久久地在这里沉醉,不停地研习膜拜。一个星期过去,光临摹的稿子就有百来斤。他自今还在庆幸敦煌之行所给予的美的洗礼。这段经历,从根本上为黄元强确立了正确艺术观和世界观。
这一时期的创作主要是是以《冬日》、《黄河情》、《今日兰花花》和《老井》等为代表的版画作品,大多是陕北风情,凝重而深沉,表现了画家对历史和民族命运的关注和思考。这些版画作品技术圆润娴熟而不媚俗,黑白布局合理而不僵硬,融理性与感情一体,通过丝网、水印、套色等形式的表现,显得新颖而独特,为省内版画家所瞩目。
翌年春天,黄元强南下深圳,投身在特区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搏击风浪。他利用做杂志美编的机会,从美学的角度打量和审视这座新兴城市多元的文化意义,吸纳海内外各种风格流派的艺术精粹。他在艺术的激流中涌动、旋转。在这个东西方文化交汇口上,除了耳目一新的观念撞击,表现形式以及流派风格的多姿多彩以外,市井生活的实景,恣意纵欲的暴露,朴拙粗野的情调,荒诞不经的变形,在当时的深圳作为人生艺术的另一道风景,同时并存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令人眼花缭乱。黄元强是深沉的,他的创作始终根植在中华民族传统的艺术沃土,批判的吸收,有选择的接纳。这一时期的《沧桑》、《马路天使》、《岁月》、《山茶花》、《月夜》等作品,洗尽铅华,灵动飞扬,更深沉地表现了来自民族的人文精神和普通人真实的内心独自。基调明朗而健康,反映了画家的成熟和自信。
五
近年来,黄元强的创作更上层楼,思想上更多担当意识,题材上更加注重现实生活,手法上日趋成熟。他的《十三位唐山农民兄弟》和《华兴会与黄兴》等系列版画作品,陆续走向全国,受到中国美术界的充分肯定,他的水彩画更是一派天机云锦,并通过漫潢朦胧的意象舒展出绵绵诗意。担任市美术家协会主席以来,郴州美术创作和活动异彩纷呈,面貌为之一新。在由郴州市民进组委、市文联和团市委的倡导下举办的“彩绘人生,护佑学子”的爱心助学活动中,黄元强总是满腔热情地组织省内外画家深入贫闲山区采风创作,并通过作品拍卖的形式,募集善款,支持贫闲山区子女继续学业。这份脉脉温情,充分体现了一个艺术家的理想追求和文化自觉…….
星星从不向夜空许诺光明,却永远在那里闪烁。那么,对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来说,应该有自己坚定的归属和去向…一一以自己的深情和才华在时代的天幕上彩绘生命的斑斓。
(本文作者王硕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理事、郴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