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艺术不只新人耳目,移人情感,还启人深思”(引自孙子威《梦之思》)。颇有思想的中国画家尹维新教授不少中国画作品是启人深思的,有的甚至是耐人寻味的。①
正如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家刘勰所说的:“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尹维新在中国画创作中没有游玩和陶醉于山水花鸟之间,而是渗透了他对中国当代历史发展的感受、反思、批判和未来憧憬。中国当代不少艺术家在艺术上不能说没有创造,没有发现,但他们思想能力薄弱,缺少“一种精神和思想的力量”。在这个千差万别、急剧变化的时代,这些艺术家大多明哲保身,纷纷沉溺于琐屑生活,不能直指人心、打动人心。而真正杰出的艺术家不但在艺术上应该有所创造、有所发现,属于艺术史上的巨匠之列,而且至少以自己的艺术实践实际上站在历史发展的先进行列。尹维新在艺术世界里没有殚精竭虑地传达卑微并在卑微这盆温暖而浑浊的水里快活地打滚,而是竭力在沉重现实生活中开掘了有生命力有价值的东西;没有寻找避风港,玩弄技巧,而是勇敢地迎着各种回流搏击前进。中国画《牛与八哥》(1997年)在肯定老黄牛无私奉献的同时有力地鞭挞了中国当代社会一些唯利是图金钱至上的现象,“耕耘终岁不辞劳,唤使万代饮塘草。数九寒近无暖衣,还将乐意献丝毫。”《缘》(2007年)在歌颂白鹭坚贞爱情的同时深入地批判了中国当代一些人情感日趋荒漠化的现象,“天月落湖中,望穿荷草丛。一块浑杂水,唯有鹭贞穷。”《独白》(1999年)强烈地抒发了底层民众在强压挤压下无奈的悲愤情绪,“不得不白,白而不白,白不得也。不明不白,白之白白,何以为白。”《九月图》(2002年)这九幅“冰雪月夜”组画从上弦月牙儿到满月再到下弦月牙儿,在展现月的轮回的同时深刻地揭示了盛极而衰、衰极又盛的历史规律,提醒中华民族在崛起中避免重蹈人类社会发展频发的盛极而衰的覆辙。《夏夜莲塘》(2007年)寓情于景,在不满中国当代社会生活的一些不和谐现象时深情地憧憬了未来的和谐世界,“声声虫喃入晚池,沁香芙蓉映天舒。珠露闪闪夏荷月,清清意爽出莲湖。”尤其是尹维新在近18年里创作的“冰竹”系列中国画作品,不但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艺术世界,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对中华民族伟大抗争精神的塑造和传承。
在“冰竹”中国画创作中,尹维新经历了两次大的技法探索与变革:一是“画填结合法”阶段,主要采用不同深度的彩与墨表现竹林近、中、远几个不同层次,即正反面画出近、中景层次,最后用浓墨勾填出远景。二是“浑然挥写法”阶段。尹维新在绘画创作上深得中国花鸟画的精髓,变“填”为“写” ,探索出一套较为成熟的“浑然挥写法” ,创作出了浑然天成的艺术作品。尹维新虽然在笔墨技法上经历了不断创新的过程,但却一直保持着前淡后浓、正反作画的艺术特点。更根本的是,尹维新在中国画创作中很少描绘竹在春天里盎然生机和茂盛,而是充分展现了竹在冰天雪地中的顽强挺拔和抗争。这种在逆境甚至颓势中凸显对象不屈的坚强性格的艺术特征形成了尹维新艺术创作的鲜明特色。在早期作品《秋月荷塘》中,尹维新就既不画芙蓉出水,也不画雨打残荷,而是画月色笼罩下的几支莲藕及其未来憧憬即“荣孙露何日,三月初三时” ,深刻地凸显了这秋塘的凋零和秋荷的迟暮难掩的泥中世界的生机。而“冰竹”系列中国画作品集中体现了尹维新中国画的艺术特色。18世纪德国美学家莱辛在总结古代希腊艺术的创作规律时提出了“避免描绘激情顶点的顷刻”的美学规律。莱辛认为“最能产生效果的只能是可以让想象自由活动的那一顷刻了。我们愈看下去,就一定在它里面愈能想出更多的东西来。我们在它里面愈能想出更多的东西来,也就一定愈相信自己看到了这些东西。”而“最不能显出这种好处的莫过于它的顶点。到了顶点就到了止境,眼睛就不能朝更远的去看,想象就被捆住了翅膀”。③尹维新却反其道,描绘了事物发展的逆境甚至颓势。但是,这并没有遏制人的想象自由活动,而是促使人在“物极必反”中想出了更多的东西。
尤为可贵的是,尹维新在这种“冰竹”系列中国画作品中非常生动地表现了一种日渐遭受欧风美雨销蚀的中华民族精神。这就是中国悲剧绝不妥协的抗争精神,即邪恶势力可以碾碎我们的骨头,但绝不能压弯我们的脊梁。身躯倒下了,灵魂任然要战斗。尹维新的“冰竹”系列中国画作品既是对日益猖獗的邪恶势力的坚决抵制和有力批判,也是中华民族不屈不挠、前赴后继的抗争精神的艺术表现。看中国画《雪竹独鸣图》(1993年),“在竹的昂扬挺拔中,似乎听到一种不甘屈服者的无声的奏鸣;从竹梢那只鸟儿阵阵啼鸣中,似乎听到对顽强抗争者的有声的赞颂。“竹多生南国,其常性是愈暖愈茂,如今寒流突降,雪压冰封,这不是一般的打击,而是致命的摧残,死亡的阴影笼罩了它,但是竹子并没有妥协,没有屈服,而是抖落积雪,傲视风雪”(引自滕守尧《评尹维新的“雪竹独鸣图”》)。②看中国画《冬时竹》(1994年)、《冰天雪地》(1994年),竹在冰雪和寒风一轮接一轮的疯狂打击下没有退让,更没有倒下,而是昂然挺立。正如画家在《冬时竹》上的题词所说的,“才过雪,又来寒风劫。寒风劫,叶落稀少,恰似英姿竹劲绝。竹劲绝,悠悠飒飒,节节如铁!”的确,尹维新的“冰竹”中国画画面往往比较丰满,留下的想象空间似乎不多。但是,其一,尹维新画冰竹不是突出个体的自我表现,而是群体的力量的集中再现,更多的是展现中华民族的伟岸形象;其二,孤立的几根冰竹在冰霜的残酷打击下是难以坚持的,这就不容易表现中华民族那种百折不挠前赴后继的抗争精神。因此,尹维新的“冰竹”系列中国画作品反映的是竹的群体形象。可以说,尹维新这种弘扬中国悲剧绝不妥协的抗争精神的“冰竹”系列中国画作品在中国当代思想文化发展史上具有特别的价值。
20世界90年代初以来,随着中国当代思想文化界粗鄙实用主义的泛滥,中国知识分子包括作家艺术家发生了分化。不少中国知识分子包括作家艺术家不但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了精神背叛,而且在艺术创作中消解和否定了中国悲剧那种绝不妥协的抗争精神。这种对中国悲剧的抗争精神的消解和否定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虽然在时间上是先后出现的,但是相互联系和相互渗透的。一、宣扬躲避崇高观。所谓躲避崇高,就是回避价值判断,就是不歌颂真善美也不鞭挞假丑恶乃至不大承认真善美与假丑恶的区别,这就是说,躲避崇高放弃了人类绝对的和崇高的使命。二、鼓吹粗鄙存在观。躲避崇高、亵渎崇高乃至践踏崇高这种创作倾向在文艺批评中表现为一种粗鄙存在观。粗鄙存在观和躲避崇高论一样,就是漠视价值高下的判断,他不是追求更好的,而是肯定更坏的。它不但放弃了对社会进步的追求,而且放弃了对人的尊严和理想的捍卫。三、提出警惕壮烈论。这种警惕壮烈论认为或者是烈士,或者是叛徒,二者必居其一,这种两分法硬是不给世人留一条活路。乱世或准乱世,人大多数也还是要活。烈士与叛徒之间,并非就再没有选择的余地。人的处境并非只有一种。这种不断退却的活着虽然不完全是背叛,但不可否认的是,不少人却是在这种退却中开始背叛的。而尹维新虽然历经坎坷,但却矢志不悔。岁月的坎坷没有使他消沉,反而使他更加坚强;生活的敲打没有使他毁灭,反而使他更加执著。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历史时期,尹维新没有放弃对真善美的追求,没有迎合狭隘需要,没有精神背叛,而是在中国画创作中坚决地抵制和批判了那种只认强弱不辨是非的粗鄙实用主义文化,大力地弘扬了中国悲剧绝不妥协的抗争精神,表现出真正艺术家的勇气。因此,当看到尹维新的“冰竹”系列中国画作品,就产生了一种凝视美、凝视崇高的强烈感觉,像在昏暗丛林中看到了一缕旭日之光,仿佛日渐消沉和渐趋堕落的灵魂得到了向上的牵引力,一种热乎乎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泡沫毕竟转瞬即逝,而深流的静水则依然奔腾不息。正如水退石头在,尹维新的“冰竹”系列中国画作品等艺术作品必将穿越尘封,在中国当代文艺发展史上放射出耀人的光芒。
2011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