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建俊先生访谈
2007.10.8
(以下访问者简称访,詹建俊先生简称詹)
访:请您谈谈在美院学艺时的情况。
詹:我是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北平艺专的学生。中央美院刚建立的时候培养学生的目标基本上是一专多能,教学是为了培养学生有美术方面的全面能力,不是培养专家。社会上需要的不是专家,需要的是大量的美术工作者,多面手,什么都能拿得起来的人才。把你分配到单位去,不能只会“画”一样东西,那不符合社会实际需求。四十年代末美院还没建立,那个时候应该说跟五十年代的学习方法不同,主要是学技术。掌握技能是学习中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你怎么能够会画画,这跟现代的观念、思想不一样。那个时候就是你怎么能够按照西洋的方式把对象画出来。讲究西方写实的绘画方法、色彩、素描,要求基本的东西都能够掌握,对技术的把握在我们学画初期是第一位的,也是最根本的。有了这个能力才要求你掌握多种绘画的材料、工具、手段。我们那时候也学雕塑,学国画的线描。画连环画,你得会勾线。还要学会图案设计,会写美术字。然后你还得会做雕塑、搞版画,画插图、黑白画等。凡是需要的美术样式,各种工具、形态,都得掌握一点儿。我们上课的时候,一个工艺美术老师教写美术字,滑田友先生教我们做雕塑,一星期有几堂课。那个时候跟现在很大的区别就是现在非常专,专到一点去。那时候国画、油画、水彩、工艺都上。五十年代初,美院建立的初期到我们毕业的时候都是这个目标。直到我们读研究生的时候,才有专业性。五十年代初,我们对专业的思想非常单纯,就是集中在如何掌握技术,画写生,全是研究人家怎么画。我们那时候白天上课,晚上画写生,学生自己组织一起画,轮流做模特,画人像。老师也组织起来画写生。那时候专业兴趣非常浓,也非常专心,不像现在的学生,一天除了课堂上那点儿课,其他时间就干别的玩了。但是我们的文化生活比较丰富,那时候(五十年代)学校、工会,很注意学生生活。特别是学苏联,他们的文化交流很活跃。那个时候我们就到团中央、总工会去跳舞,每星期学生会都组织舞会,还有校际之间的交流,大家生活一点不单调,周六有舞会,周日有苏联电影或音乐会、交响乐,业余生活非常丰富。回忆起来比现在学生的文化生活丰富。
访:当时的专业老师,您对谁印象最深?
詹:我接触董先生最多,当时所有的老师跟学生打成一片,我们学生经常自己组织班级活动开晚会、联欢会,把老师请来一起玩。那时学生不多,刚开始发展美术教育,我们一个年级五个班,不分专业,都是学绘画,后来才分西画,国画。美院成立以后,才有了绘画系、雕塑系、工艺实用美术系。
访:到后来为什么又分开了?
詹:强调专业化。先分专业,建立油画系,国画系等。后来油画系还建立画室,越来越专业化。五十年代初还是强调一专多能,五十年代后期就专业了。实际上,在58年以前就开始准备了,55年办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其实就开始考虑到建立油画系了,也考虑到正规化、专业化。
访:那时有没有提出大艺术的概念?
詹:没有,一专多能虽说就是大艺术,但那是社会需要,跟现在的不一样,当时并没有这么一个说法。
访:那时候谁教您油画?师生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詹:好几个老先生都教,吴作人先生、韦启美先生、戴泽先生都有,在53年以前,那时候徐悲鸿先生也教。老师跟学生之间的关系跟现在完全不一样,那时就像个大家庭。有一个老师每天都去点名,全校学生他都能记下来,他一看就知道谁来谁没来。工人跟学生也很亲密,演出时老师也参加,下乡也都在一起,那时师生关系很好。到节日的时候大家一起联欢。学生对老师很尊重,很敬畏,也很亲切,经常到老师家去看老师的画,到艾先生家他把画给我们看。学校的那种气氛现在已经回不去了,那时候整个社会的气氛,人的思想观念,社会组织活动的指导思想与形态,是理想主义的精神状况,我们那个时候的学习情况,跟现在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访:您们这一代(五十年代毕业)留校任教后,在教学上与老一代有什么异同?
詹:我们这一代跟老一代的唯一的区别是:老一代主要对法国等比较熟悉,我们这一代由于学苏联,到苏联学习,比老一代的多了了解苏联的东西。老一代在教的时候是西欧的体系,重感觉,也讲科学解剖、形体。学生被安排到医院去看尸体,增强认识。那时候专门就有这一学科,老一辈的艺术家像吴先生、艾先生,他们跟苏联不一样,他们强调光影,解剖的东西他们也注意,但是并不像苏联,画的时候骨头要抠出来,肌肉一定要画出来。老先生的画有这些东西,但不强调,他讲究体、面、光、调。苏联更理性,讲解剖结构,侧重科学性的研究,包括色彩、外光。徐先生也讲色彩、外光,但他强调感觉。我们跟他不同的是把俄罗斯的东西吸收进来,跟老一辈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教学。我的体会就是这样,我们跟老一辈的区别就是观念不同。
访:董先生有什么不同的特点?
詹:1955年,画室成立。董先生艺术的主张、教学的主张,他的艺术观点、绘画方法,都给了我很深的影响。教学主张比较宽,强调学生个性,不要硬规定一定要怎么画,要根据学生的特性去发展,不局限。徐悲鸿先生比较窄,比较古典。董先生在艺术观念上比较宽一些,他个人的试验,试探也比较多,另一个强调民族文化,民族精神。他本人的素描更严谨,更能够概括,但是总的来说,要说区别就是他的观念更宽,别的老先生们相对窄一些。不过这些对于我们当时来说不重要,因为老先生们的技术,概括的能力都很棒,我们都想学还没学到手呢。
访:您的那些关于北大荒的创作,如《起家》,都做了哪些素材研究?
詹:这是我自己找的主题。实际上是当时社会的风气,支援边疆、农村,开发荒地。报纸上宣传,共青团组织,社会影响很大,我就注意到了这个题材。当时跟他们生活去了,画了一些素材写生,主要是去体验、去感受、去了解这些人的生活状况。北京的、上海的、天津的知识青年,跑到北大荒去,非常艰苦,那时是团中央带队。那里村不叫村,叫屯,各地的知青都住在自己盖起来的屯里,所有的都是白手起家。又赶上后来生活困难,需要自己做饭,一切事情都是自己来,有人坚持不住就跑回来了。
访:体验多久?
詹:一个多月。定了题目,先研究资料,把各种资料看个遍,看完之后就到当地去体验生活。县里有文化馆,给安排了住处。每天到外面去画。一定要下去,不下去的话就没有环境、没有人物。当时很多人坚持不住就跑回去了。那些知青不是插队,就是到农村去垦荒。我们去的时候不是垦荒的最开始,生活状况仍然很艰苦。很多东西现场都没有了,怎么样来反映这些东西,用什么样的情节表现,都需要靠自己的想象。然后从生活里发掘出来,深入体验和了解之后,就找到了一种感觉。
访:那时候你们在大学时经常下乡吗?
詹:年年有安排下乡写生。今年下农场,明年下部队,都要呆一个月或者两个月。老师带着一个班下去,现在美院都没有了,也就是到郊区。我们一开始就是画画,还强调同吃、同住、同劳动。那个时候我们劳动,拉犁、种地、收麦子,所有的农活都干过。
访:关于民族化,在教学上有什么体现吗?
詹:教学上有一段民族化时期,中间有一段简单化。有些老先生直接变成了只画素描了,把国画直接用油画材料来描了。董先生强调的是民族气派、民族精神,也强调民族手法,但不是硬规定。所以后来有一些关于民族化讨论,觉得民族化有一些还是简单化了,其实我们现在对民族传统的认识不是过去那种简单的民族化的认识,不是简单的样式,也不是一个程式化的,可以有多种因素。整个民族的情感、气质,更多地是内在的、精神层面的,手法上也有一些传统的。民族的资源其实是很丰富的,我们民间有很多东西可用,把它们自然地揉在其中。有人有兴趣的话,是能够出很多东西的。
访:您认为大学艺术教育解决的最根本的问题是什么?
詹:大学艺术教育要解决的问题,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过去就是基本技术,在大学要有很扎实的基本功,绘画方法、创作方法,尤其是解放以后强调创作。现在不一样了,复杂了,强调艺术的观念,拓展对现代艺术的理解认识。过去很单纯,就是一个传统的艺术观念,这个观念没有那么多影响,没那么复杂,所以我们那时很简单,就是钻研技术,没有任何怀疑的。现在的大学学绘画,技艺仍然是很重要的东西,过去不足的是因为艺术的观念比较窄,现在是要加强对艺术更宽的理解,艺术概念的认识,艺术全面的修养,基本常识的了解,这是大学教育。在学校里技艺本身始终是最重要的基础,除非你学的不是绘画。绘画本身就有技艺,区别在于你画得好,画得不好。色彩不好,画不到位,始终不好。画得好是最重要的!现在不光是绘画本身,是要表现什么,传达什么观念。这属于一个认识,也要看你是在大学里的哪一个阶段,本科阶段我觉得技术层面比较重要;研究生阶段就要有一个自己既定的研究方向。不能一上大学就搞创作,它会影响到基本技能的掌握。当然这怎么跟附中的学习拉开距离,要有一系列的东西。但是根据过去的经验,附中上来的,对于技术的理解和把握和大学还是不一样。学艺术,就像学音乐、舞蹈、戏曲,技艺本身极为重要,你不会唱,发声也不会,架子拉不开,关键的东西就没有。学音乐,弹琴弹半天你手指头不行,你要学键盘你就得掌握这个,这是最重要的。简单讲,各种艺术门类,学艺就是过去那个科班,当然科班很窄了,就是学老师那一点儿,但是它出人才。现在散了,什么也没有,那不行。因为我们现在所谈的是属于一个界定得很具体的技术范围,绘画、书法、雕塑,这都需要技艺,说得宽点,就是技能加上点儿艺术。要在本科时期就把这个打得牢固了,把握好了,否则到研究生的时候你再想去达到目标就很难了。
访:如何看待主题性创作和习作之间的关系?
詹:习作是主题性创作的基本保证。还不会画的时候就谈不上创作了,你连画人都画不好,那你谈什么画一个有思想、有表情的人物,道理很简单。课堂习作是这样,下去写生也是掌握技术,收集材料,都是为创作做的基础准备。有人认为所有习作都是技术,这很片面。习作跟创作始终是分不开的。要把这个人物画好,即兴创作,需要画人,难道跟习作没关系吗?没这点本事,怎么去画这个人呢?这等于是一个产品的两道工序,习作是基本的前提准备。课堂作业是比较严密的训练,更广泛的基本功。户外写生是为某一个目标服务的,比如要画一个工人,必须去研究工人,课堂上是研究光影色调,而研究工人的过程是研究生活,但是研究生活又需要用课堂的东西去记录它,将记录下来的东西直接为创作服务,然后在创作的过程中又回到绘画的基本功上。这是密不可分的一个系列,关系很清楚,它是有机的整体,是可以分别训练的。但不是割裂的,关系是内在的。
访:五十年代历史画的创作的方法有何特点?我们与西方历史画的创作方法有何不同?
詹:西方历史画的创作方法,不是太了解,不过应该跟苏联的创作方法比较相似。要说拉斐尔画那些圣母、达维特画《拿破仑加冕》,大部分还是要研究资料,做一些准备的。五十年代的创作不仅仅是历史画,是重大题材。历史画太局限了,主题性绘画可大可小。你要画什么内容必须很熟悉,要画的作品是哪个方面,哪个时代,哪个生活范围的,都应该去体验。比如说我画农民运动,可是时代我赶不上了,我必须到农村去,必须到发生农民运动的地方去,这样就跟那段历史接近了。到那个地方访问、搜集材料,画当地的人,他们的特点、形象、服装都不一样。很明显的一个特点就是要从生活里发现,到生活中去,要熟悉生活,深入生活。
访:如何处理历史画创作的时间、环境、人物的戏剧性关系?
詹:时间、环境、人物的关系相对简单点,看你怎么理解它。你要表现什么思想,就会怎么去处理。是用自然的表现一个生活化的手法,还是戏剧性强的手法,或者是象征性的手法,那就要根据作者的创作方法来选择处理,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或者是从生活里来的,或者你带着题目下去的历史画的创作,都得到社会生活范围里去进行体验,搜集资料。
访:如何看待现代绘画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相互关系?您们这一代所遇到的最大困惑是什么?
詹:现代绘画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其实比较清楚。其实中国的传统文化精神,已经在社会的各个方面都表露出来了。中国的自然、地理、气候、人文,长期的各种文化思想所形成的人的行为,思想观念,跟西方不一样。通过中国的传统文化在当代生活中的反映,你要去注意当代社会中传统文化的影响,你今天画当代人,你就会发现他与传统文化的关系。当然这还有作者的主观意识,有他的强调和宣扬。我主观地弘扬传统文化,去强调,这是其中一个方面,因为文化的发展总是在社会的一个大背景下,这就是国家的地域不同,人的文化差异显现,而这个差异永远存在。不应该变成世界大同,那样就成了世界大单调。为什么近年来旅游很热?人们到不同的地方去旅游,就是要去找不同的文化,由此产生了不同的建筑、服饰、习俗、饮食、语言,这些都很有意思。如果要都一样了,有什么意思。这就跟咱们艺术一样,如果你的东西全学人家的了,我就去看人家的,你这个就没价值了。人家到你这儿看的是你的文化特色,而不是看你克隆的别人的东西如何。文化其实是自然形成的状况,是长期的历史沉淀下来的东西,这与人们的生活割不断,就像西方人不吃面包不行,中国人不吃米饭也不行,一样的道理。
现代绘画跟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就是艺术家应该努力创造出经典作品,既是现代的又是中国的。现代油画,非得跟西方的一模一样的才是现代的?现在“当代艺术”时尚杂志也宣传,报纸上也说,于是这个东西就变成主流了,其实有一些东西是模仿,从中国人的角度看,是完全不接受的。就像罗马柱一样的,直接拿过来用。不是说你有罗马柱,就是你生活质量的提高。创造具有现代性的中国新文化,是比较难的。中国社会是刚刚发展起来的现代社会,不具备历史发展的充分准备,所以现在一下子就拿过来用。但是目标是要努力创造出我们自己的文化。
说到困惑,最大的困惑就是对政府的意识形态立场不够鲜明,这是一个文化战略,反映一个国家的思想、文化的成熟。现在等于说我们国家没有自己的思想家、美学家、理论家,文化方向迷失了。毕竟过去我们那么强调意识形态,那么强调政治。我绝不反对现代艺术,而且认为现在研究得还很不够,但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直接拿过来用,是有问题的。黑人的舞蹈绝对是自然的、原始的,但它不是代表美国主流艺术的。到了欧洲,就更少一点,欧洲有自己的文化,他们有自己的文化习俗。到了亚洲,更不一样,艺术形态完全不一样了。而我们把它拿来,当主流艺术,这是有问题的。中国应该有一个宏观的文化发展战略。现在中国人物质没出事,灵魂出事了。没有文化主体的精神,没有自己所推崇的东西。
访:针对艺术教育来讲,怎样才能对现在的学生有更有效的引导呢?
詹:我们过去侧重介绍,介绍西方是为了开拓我们的眼界,扩大知识范围。学校注重的是当代社会的交流与艺术现状的分析,有主张地评价它或者是选择它。现在,学中国画还比较注意,学西洋的,包括我们学史论的,是看人家说什么了,怎么说的,套用别人的东西来评价我们国内的情况。我一直反对这样,一切都要听人家的,什么都是人家说了算。我们要了解,要学习,但是不能就盯着人家什么都学,一个劲儿地学。在中国,中国油画,中国当代油画,必须要在中国当代文化基础上发展,具有中国文化传统。虽然说你是学西方的,但你是学来为自己用的,不是让你克隆过来。我们现在要教育学生,既要搞中西比较,又要重视我们的本国文化遗产,重视我们的文化价值,同时介绍西方艺术的时候要有一个我们自己的立场分析,不是纯介绍性的,资料性的。过去资料性变成准则,拿西方的准则来衡量我们的艺术,变成判断我们艺术价值的标准。有些人学西方不仅仅学形式,思想观念都变成西方的了,我到现在还是看不惯这种现象。我们已经变成时尚文化了,比如现在流行的街舞,在中国传统文化来看,都属于一种失态,但现在却被看成是中国的当代舞蹈,很没有中国舞蹈的韵味。哪怕是现代舞蹈也照搬国外的,像洋快餐,很方便,类似于麦当劳、肯德基。如果都是学嘻哈,学RAP,帽沿从后边那么一来,那么一跳,舞蹈就现代了。其实是不懂那些舞蹈是什么意思,它的起源源自黑人,是黑人为了表达心中的一些怨气,发泄的舞蹈。这起码要跟中国的趣味、审美、习俗结合起来,创造一些东西。现在各种各样西方文化思潮很厉害,像传染病一样在中国弥漫。现代文化,舞蹈音乐有可取的东西,比如它的自由、奔放,但是这种形态,很明显跟中国人的审美是对立的,中国民间的大秧歌也很自由,但那是中国大众的俗文化,并非是经典文化。
访:公民社会是现代社会的一个标志,这个社会结构的改变可能会对艺术的发展产生很大的影响。在当代社会后现代思潮的冲击下,绘画的表现力会萎缩吗?非权威化的公民社会会为艺术的发展带来什么前途?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詹:会相对萎缩,因为人还是那么多,而艺术的种类增多了。像行为艺术,装置艺术、影像影视艺术,都是新出现的品种。就好比电视剧对电影有一定的冲击,但是你好电影绝对也会吸引人,它不在于是电影还是电视剧的区别,而在于好与不好。后现代的思潮,已经形成很多艺术形态,对传统绘画会有冲击,但不是根本的,最根本的是绘画的影响范围会有萎缩,但表现力不会萎缩。表现力是指绘画本身。绘画市场可能会有萎缩。当代艺术起来了,传统艺术肯定会受到冲击,会在某一影响范围内有萎缩,但是它的价值、地位,文化价值的重要性,绝不会萎缩,表现力也绝不会因此而下降,只会更加提高,提高到更强、更能够打动人们的思想情感的地步,人们才会喜欢它。就是要争取,争取才有竞争力,当代艺术的思潮也好、形态也好,它是丰富了当代的艺术表现力,但是绝不等于绘画会减弱水准、会减少价值。量相对地会减弱,观众会分散,但质不会减弱。欧洲现在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绘画作品,还是有很多人去参观卢浮宫。好的艺术作品,在绘画市场,仍然是有好的价值的。
访:上世纪五十至八十年代绘画艺术的成果对今天的社会有何启示?
詹:启示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艺术家不仅仅关心个人,他往往关注的是社会更宽的一面,当代的艺术家往往更个人,局限在个人的体验当中。更多地是自我发泄,表现自我或是近距离的事情。当然五十年代有它的缺陷,好像自己周边的不是生活,非要画别的地方。现在又相反,现在只画周边,别的我不关心,这是两个极端。五十年代的好处今天的人应该学,但是,那时候总是忽视身边的生活,觉得无法进入艺术,自我表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觉得表现得太窄。它今天的价值就在于它的视野更宽,关注的社会面更多,关心的人群更广。更多的是表现正面的东西。不足面就是它有这样一个导向、主张,为什么艺术家不反映自己?因为是知识分子。那时候要画工农兵,必须要到工人、农民当中去。你要是知识分子反映知识分子,不可取,你本身就是改造对象。要表现工农兵,要画积极的一面,当时叫做新人新事新事物。文化的目标比较强势,生活得很明确。不足就是只看到一面,真实层面里很多问题不能碰,这是过去的缺点。现在正好反过来,只看问题,如果谁画积极面,谁就是没思想,就是不具有当代性的老观念。任何时候都不能偏激,都具有正反两面性。其实艺术家只要站在一个比较高的角度,就会看得更宽,关心得更多。感兴趣的东西,不管积极的,还是别的,我这个人就愿意看积极面,生活才有劲,要不然整天苦恼,我宁可自己造点儿理想。艺术家本身的兴趣爱好不同,自然他的选择不同,根据自己的本性去画,才能画出好作品。
当代艺术是文革的一个变种,是极端的意识形态的强化;五十年代、六十年代是有这个问题,别说你画出来了,连讲话都不允许。一个是放过了头,一个是收过了头。现在有些不是客观的,是把某一点强化了。好的一面就是强调平凡、强调自然、强调生活的真实性,不要美化生活,但是强调极端,这样一来就把很多好的东西回避了,把丑的东西夸大,像现在很多丑星很热,谁长得丑谁就真实。艺术中也这样,越丑越真实。其实真正讲,生活中各种美丑都有,不丑不美的也有。
(本文根据录音整理,未经艺术家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