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去南京,是专程去读大利的国画新作“西北行记”。这批画,的确令人振奋,特别是去过西北的人更会有一种十分特殊的强烈感受。这些作品一反过去那种平和优雅的江南韵味,带给人粗犷而挚朴的震撼,甚至使人感到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冲动。
马鸿曾在《境与性会》的文章中写道:“当人们在品味他早年书卷气颇浓的意笔人物画时,他却奉献出一批现代意味和传统精神结合的墨彩荷花,引起评论界的关注,当人们在回味他的荷花系列时,他却又奉献出一批充满张力的大西北风情山水画”,正是那些“神秘的、荒蛮的、浑莽的西北天地,触发了这位外柔内刚的北方汉子的本性”,使他的新作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磅礴、神采飞动。”周韵华先生把他这批作品比作“楚国编钟”,称作品所“奏鸣的是如狂如癫的楚歌”,是“真情实感的倾泄”。说他西北之行“找到了自己深处的性格本源",由顿悟产生了强烈的爆发力,于是“笔生波澜刮起一股旋风,摧枯拉朽,风卷残云。”难怪,赵本天先生说这些作品能“让你深思、让你热血奔腾、让你沉重、让你忧愁、让你恬淡、让你纯净……”。
这些精彩的评述既中肯又颇有见地,是我断然写不出的美文,因而我除了在心灵深处为大利的西行新作叫好,也默默祝福他能步入一种更新更高的境界。
其实,画画本身便是一种自我修行,如强而为之,苦而为之,均难达上乘。大利绘画,“是因为拿起笔时心里很愉快”,他说柔毫可让人归返自然,融人一种无我无人的境界,在这样的境界里可以自省心灵,得到陶冶和净化,这是一种高境界,我自知杂念甚重而难以脱俗,但我却向往进人这种宁静而清纯的天地。
读大利的画,又很自然,又想起他的行文,他不仅好读,更喜笔耕,他先后出了两本专集,一是《那片蓝天那方土》,一是《宾退集——灯下谈艺录》,再加上那些散见于各报刊杂志的随笔、评介恐怕早已有数十万字了。我真不知他哪能挤出那么多的时间,哪有那么敏捷的才思,哪有那么丰富的文字根底能造就行云流水般的美文。他写作,尤如他画画,讲究心境,以轻松休息的方式直抒胸臆。他在《我的画外天地》中有这样一段文字:“画不足以表全部情绪,有时会生出些缺憾,比如在无月的暗夜去欣赏一种声音,品味秋虫的鸣唱和寺院的诵经声,这是画不出的,但它会逗得你心潮难抑,这就得作文章了。”大约这便是他喜爱写作的原因。当一天紧张的劳作下来,身心俱累时,在灯下展开书“听听林语堂、沈从文、叶赛宁、乔治桑、屠格涅夫在说些什么,白天的世界不复存在”,这便是他拿起笔来毫无倦意的又一动力。
他的两本文集,我都读过几遍,特别是读《那片蓝天那方土》中的许多篇章,我竟忍不住要读出声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吐为快。在“丝路纪行”中,我仿佛又与他一同共温西北之梦:使人想起白雪皑皑的祁连山,想起莫高窟梦幻的世界,想起黄土高坡的“花儿”,桑科草原的新月,甚至不约而同的喊出:谁说“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们是千里歌声万里情!
他去过莫斯科,去过德国,于是我们又从文字在海外相逢……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们有许多相似之处:同年生,都属鸡,不同是他比我更聪慧、更有才气,尽管这些都不被他承认,可却是事实,是我不十分情愿却又必须正视的现实。好在他是我的知己,既是好朋友,我总会从他那里受益,也省了嫉妒。
不过,读他的文字,我倒真学到不少的东西,比如他善思,善于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善学,善于从古典和欧美文学作品中吸取养分来丰富自己。善记,每有心得他总是夜不能寐,非记下那些闪光的点滴,才觉快慰,才能静心。记得我们一同西行,他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或是一张小卡片,一有功夫便记,有时你与他谈话,他也走神。不难猜想,此刻的他一定又在山水与自然中神驰。要不他哪能写出那么多文字,理出那么多的情思?
张贤亮《好个诗情画意》的短章,说程大利的散文是把“一个充溢着光与色的世界引入文字里来”,说他“用画家的眼光观照现实,自比文学家所写的另有一番别致的风味”。甚至这位著名的文学家从大利的文字中,“还看不出刻意雕琢的痕迹”。这些,便是大利文章的过人之处。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到,如果我们的艺术家都能认真去读点书,哪怕是随意的读点“闲书”,也会多多少少增添些智慧,如若能试着用文字去接近自然,兴许画中会更多些意趣,更多些隽永……
大利,不知你以为如何?
1996年6月于蜀都《桃源小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