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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绘画的眷顾,也是《溥仪出宫•民国十三年》的感想

      作者:汲平2011-11-01 16:03:45 来源:中国雕塑家网
          艺术作品是有生命的。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它就在我的脑子里徘徊不去。但是,我并不是清楚了其中的一切。我搞不懂的是,作品按照谁的意愿生长呢?如果是作者身体和意志的延伸,作品就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了;反过来,作品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失,超越时间的条件是什么?谁赋予它的条件呢?一般的说法是,作品依赖自身的条件不断地给人帮助,那么,这种自身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应该说,这许许多多的困惑给我带来了不安,有意思的是,我并没有放弃这类的思考,甚至可以说,是这些我说不出的东西带着我去工作的。



          说出了这种意思,我意识到,我是否在证明绘画是一种盲目的行为呢?——我们实际上是进入了一种非常复杂的问题之中:绘画的动机,想画一幅画的当初,我们最开始的想法从何而来。如果在没有动笔之前我们就已经明晓了一切,那么,绘画是为了什么呢?你看,不断地发问,不断地使我们难堪:我把问题弄到了台面却不知道怎么收拾。不过,这倒像是绘画的过程,至少我是这样。——我常常是把问题堆一起,想不开了,只有画吧,于是,也就有了那一件件我现在也说不清内容的作品。久而久之的习惯,加深了我的这种认识,以至于到了现在我还认为,绘画作品它没法给人一种直接的结论,画面传达的是一种感觉。一件作品,也就是一种感觉。还有,即使我们知道了它是什么,能说得出吗?就像刚才,我看见带着冷风走进电梯的几个女孩子,鼻子冻得通红,下巴在抖,谁说得清这种感觉?我感到了什么,是我心里的东西。——我已经获得了,还有必要告诉她们?绘画创作,并非是依赖逻辑完成的,我们把不相关的事情挤在一起,这样就产生了问题,构成了画面。



          我也听说过,在动笔之前,有人讲他的心中已经有数了,其实这没有什么道理。没有呈现在画面上,绘画的形象就不存在,哪里有作品呢?画家的能力,还是在于刻画画面,根据第一笔再画另一笔,如此,逐渐逐渐地清晰了形象。可以想到,绘画的过程就是研究、认识形象的过程。



          艺术是一种美学创造,对此,我想谁都不会有任何疑问。但是,这句话放到绘画之中,它的特殊之处也就显露了:我们看到了画面,才知道画得是否美,而事实上这是最终的事情。这涉及了绘画开始的一些想法,请注意,这个想法如何能在所画的形象中表现出来呢?我们说绘画的作用是感觉,它不会像语言一样清晰通澈,这实际上就告诉我们,绘画的形象往往包含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这也是这种方式迷人的地方。我的构思体验就是,通过绘画,我们是在寻找不知道的那部分东西。如果一切都在画家的掌握之下,绘画无异于木匠做凳子那样的活计。这种看法也带有另一层意思,像是说绘画的内容,是先于作品的一种存在,可是,它不在画家身上,否则不需要去寻找。到这里,问题接近了清楚,我们得趁热换一个实际一点的方式,这比抽象的谈论要好。



          我最近的作品《溥仪出宫•民国十三年》,是表现近代中国发生的一件事情,主题应该说是明确的。但是,倘若真的以为没有问题的时候,这画面的意思也就没有了。关于历史画。——这不是一个恰当的分类——因为这类作品所表现的都是历史上曾经发生的具体事件,所以,表达真实,几乎成了画家们追求的绝对的目标。为了达到它,画家尽量的去把自己打扮成历史学者,以此去证明作品的准确性。顺便我再说说历史学家,我在事前也曾向他们询问过,这是必不可少的求教,但是,他无法代替你。比如,有的人甚至就直接告诉我你要如何如何的绘画了。可是,你知道,我们为了什么画它?仅仅是为了证明那个事件是确实的存在吗?这就荒唐了,我们画与不画,都与那个事件的结论无关。绘画就是绘画,绘画的作用——给我的印象,与其它艺术作品一样,它所表达的是精神层面的思考。这样,也许该说,艺术作品不是提供答案的卷纸,它不是理性的结果,这样行为的意义在于美学而不是别的。这里且不要说历史学家的影响,单说画家自己,我们的错误之处就在于对待绘画的认识上。我们坚持的不是历史学的定义,正是出自对于绘画本身的尊重。当然,历史画的特殊之处也在于历史,否则就失去了作品的意义。应该申明,对待具体的事件,我不赞成那种随意解构和泼皮样的调侃,因为作品的构成,终归是一种严肃。



          我们强调了感觉,并且说明寻找的东西是一种早先的存在,那么,应该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我想,放下的除了我们自己的主观,也有教科书和展览馆里公告的那些简单的结果。我们借助一下托尔斯泰写《复活》的经验说明这个问题:据说,他的《复活》前后花了十年的时间,故事也是源于一位法官讲的真事。照理,完成这样一种写作,对于托尔斯泰是不成问题的。可是,耽搁在哪里呢?在托尔斯泰看来,“竟是不符合生活的真实”,为了克服“纯属个人的愿望”,他费尽了心血。托尔斯泰说的“生活的真实”,就是一种实际的存在。有一点可以肯定,寻找到那种真实并非易事,它不是我们所想、我们认为的那样。那么,托尔斯泰所以用了十年,是不是克服自己的十年呢?还应该看到,绘画是一种明显带有技术性的工作,长久的练习,使我们染上一些工匠的习气——我们说过,就像木工制作家具,他们靠的是熟练和手艺,当然,也就没有了托尔斯泰那样的苦恼。我们不妨假设一种情景,以个人的情感去描绘形象,那些东西——我们说的真实吧,即使与我们谋面,也会在笔下悄悄滑过。



          写到这里,我觉得,必须再强调一下刚刚想起的这句话:那些东西是与我们谋面的,这一点在绘画上尤为明显。比如历史画,我们总需要找些具体的资料吧,所有的内容其实就隐藏其中——这也是绘画的便捷之处,因为它是直观的。现在,我想起了柏拉图的一个理论,他说创造、发现是回忆。这位哲人给了我们一条拐杖:我们感觉到的,一定是自己的了解。如果艺术家有什么灵感的话,就是说,他们经常想起别人看不见的“从前”,他们的所为是尽量去克服自己的主观臆想。把绘画看成是整理思绪的一个过程如何呢?我们感受到了什么,就把它拿出来放到眼前,直接一点处理画面。这样做或许获得一种认识:就像面对一棵树、一片草地,所以进入我们作品之中,也无所谓就是一种典型。不过,这些年我们听惯了关于艺术作者选择形象的故事,其实,那是可疑的行为。我认定成为作品内容的,多数是因为偶然,碰巧是在那个时刻,我们抓住了某一点。我们再想想,在一间屋子里,大家画同一只玻璃杯,每个人画出的感觉一定是不一样。那么,对象就没有了吗?谁都知道,对象是一种存在,它先于我们的作品。正是因为我们的能力和思维有限,因此无法捉住事实。——将那些作品,画出来的感觉放到一起,也不是那个杯子的,不过说,我们只是接近了。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现象,艺术创作因而变得神秘莫测。



          有些人很少能感受到诗一样的东西,这却是艺术的生命。有一个欣赏中的误区,就是把想像看成是漫无边际。我们谈了这么多的事实,无非是要告诉自己,作品就是一种具体——玻璃杯其实比我们丰富。作为具体的感受者,我们成为玻璃杯会是什么样?成为一棵树呢?我们说判断源于回忆,正是站在个人的基点上谈问题。其实所有的经历都是实在的事情,不过像是一件东西,常常被我们遗忘。这一点上,诗帮助了我们。



          诗也像是一种技巧,存在于作品之中被我们来感受到的。在学习它的时候,我们用了分析和逻辑的方式,以为这样便是掌握了。如同我们理解音乐不是音乐,而是一件一件的乐器。于是,这个想法也就隔绝了我们与它的沟通,那个与现实同样复杂的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大片的制作,宽银幕还有3D立体电影,它们所张扬的都是进步,在本质上,却是让我们变得愚钝了。迷恋技巧,这也许是人的天性。我们看一看孩子画的画,其实充满智慧,那种技巧我们望尘莫及。不知你是否有过这种体会,当几幅作品摆在面前,由我们选择吧,你说如何是好?我就遇到过这种事情,我无法挑选哪一幅作为代表,因为我不知孩子想的是什么,即使孩子说了,我也无法确信。他们那个世界里的事情,非语言能表达的。孩子与我们的确不一样,谁更具有诗性呢?显然不是我们。尴尬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断不断地发生着:我们懂得技巧却又离它很远,孩子是从来不谈诗和技巧的。如果这也是一种存在的话,怎样我们才能把握它呢?



          无奈总是牵扯我们。我已经说了,尽量的少说大话,我们所剩的惟一,是这点美德。我不相信艺术真的那么难懂,就像我们不相信谁都可以懂得一样。说得实际一点,正是在作品之中,我们说绘画,不是谁都可以画出形象的。有时候,画家的本领的确像工匠一样,而另外情况就大不相同——这说不出的地方,才体现出品质和本色方面的差距。



          现在我该谈一谈这幅作品名字的问题了。因为没有我的哪件作品,像这幅画一样,颇费周折。最初我依稀感到,题目像是导言,带着大家走入一种情境,长一点没有关系。这样,我就放弃了选择那种简洁、没有回味的短句。《紫禁城•黄昏•1924年冬天里的故事》是首先的想法,我很喜欢这种名字,它符合中国人的习惯,平实,像是口头话,而且细品也有味道。是不动声色的那种。——这一点非常重要:我要表达的内容就是缠缠绕绕,很不容易找出头脚的故事。了解这段历史的人都明白,这看起来正经的大事件,完全是在幽默、滑稽剧的气氛中度过。这种特殊地方,也是我的为难之处——我不知如何评价那个事件参与者的行为,也包括事件本身。这倒应了我对绘画作品的态度:作品显现的内容不会是十分明确的,内涵在于形象之中,是诗一样的表达。



          其实,在整个的绘画过程中,我想过许许多多的名字,现在看来,算是大同小异,但是,那种闹心的感觉跟着我直到最后——《民国十三年•溥仪被逐出紫禁城》,这是我给这件作品最终正式一点的名字;在美术馆展出的时候,评选委员们还是给改了,尽管看着变化不大:《溥仪出宫•民国十三年》。对比一下两个名字,我清楚别人的心思,现在,我强调一下我的。——纪元的表述,我没有采用“1924年”,那样,也许有纪实的味道,但是少了一份伤心的中国情结。“溥仪出宫”像是温和的叙述,但是并不具体:溥仪作为“逊帝”,他被赶下了龙椅却又在那上边坐了十多年,这是一个事实;另一个呢,他在那里呆上一天,别人就认为皇帝存在一天。我们说胡适吧,那样新派的革命青年也曾挤着进宫朝觐他,还有大名鼎鼎的文坛巨豪泰戈尔,来北京的时候也是专门看过他的。我们不去揣度他们的真实想法,我们只看现象。而溥仪,他在故宫的期间,也是没少动心眼的。所有的事情都说明,溥仪离开故宫是处于被迫。所以,在我给的名字中,“逐出”和“被”,在字面上就不应该看作可有可无,它加强了作品背后的涵义。“紫禁城”这个名词我特别喜欢—— 是说不出的喜欢,一想这几个字,我就感到中国文化的深不可测,还有比它更能代表中国的吗?



          话已至此,我再把记在本子上的构思说明也公开一下:“关于《紫禁城•黄昏•1924年冬天里的故事》”的构思说明。



          清朝退出中国历史舞台,这是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件大事。我们知道,任何的事情都是具体的,就这个事实而言,却是显得更为特殊——清朝最后的皇帝溥仪,从退位到离开紫禁城,实际上是经过了13年。1911年,五岁的皇帝宣布退位,这个结果是北洋大臣袁世凯与国民政府讨价还价的筹码。有一个问题还应该清楚:溥仪退位之后,他仍然保持着“大清皇帝”的尊号,仍然住在故宫——就是说,他还是皇帝。1924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这个皇帝才被逐出故宫。值得注意的是,在《修订清室优待条件》的第一条中,这一次明确写着“永远废除大清皇帝尊号”。在中国存在了几千年的封建帝制,到这时候才算彻底消亡。



          皇帝作为皇权的象征,当他走出紫禁城,成为一个平民,面对着现实的社会,在画面上是最有利表达主题的。



          我选择这样的视点,是要把画面展开,不局限于某个事件说明,也不做历史的图解。而是在整体上把握一个时代的本质,以期达到历史的真实。我想,这也是历史画的价值所在。



          还有更为随便的记录,我抄了几段。但是,我不知这些话的具体所指——看来忘记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家只是一种纪念场地——是没有铭刻碑文的纪念碑。那种场地,什么也不写的好,可以是走过的人任意涂抹的墙面。



          历史是一个生物,我的作品像是一纸医疗检验单。现在的工作是,我们尽量寻找证据。但是,有了证据就有了结论吗?



          历史的那本书,也许是越来越模糊。年代久了,一茬一茬人不停地翻着,不停地用自己的想法演绎着……而实际上,谁都没有走在那个事件中。脱离了具体的时刻,一切都会因我们的演绎走了调。



          自以为是的人,永远觉得有资格去演绎的,历史由此变得不是历史了。



          致亲人——1924年冬天里的故事



          尘埃中



          落魄的家园



          落魄的人群



          时间



          恍惚已失去了自己



          步履蹒跚的风



          吹干了眼泪



          孩子



          和大人挤在一起



          宛若守着宫墙的老兵



          想起



          遗忘的囚徒



          陈年老账



          我的亲人



          辉煌被撕成补丁



          缝缀在身上



          一片一片



          寻找



          夜里解不开的梦



          滞涩的眸子



          凝视预言



          我悄悄地听



          乡音



          像砖头一样



          碰得伤痕累累



          而永恒



          映照贡品悲伤的烛火



          散去银两心痛的芒



          秋千空荡



          钟声



          包裹着子弹



          在人群里穿过



          沾满



          五颜六色的泥巴



          我的亲人



          烈士不得不和小丑



          和我



          和算命的瞎子



          一同泡进大碗茶



          有光悄然而至——



          我无限惭愧呀



          尽管我决心



          在明亮里复活



          我的亲人



          尘埃还是把我埋葬



          我听见戏子捏扁的声音



          记忆哑然



          一去不归



          我对我找到的犹豫吗?每一次的回答都是肯定的。漫漫的长路,是需要信念支撑的。而信念总是离得我们遥远。



          理性之光,在无限的穹隆里,我相信,它所给人的是温暖。



          心底的坚定是些什么呢?是些什么涌动着我们,使我们不安呢?不安是先天就依附于身体内,还是后来勤学苦练得来的正果?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每一次的不安都是具体的、实在的。也是它使得我跃跃欲试。



          所有的细节,对了,都可以想得到的。



          但是,将它们放到一块,并置起来再看的时候,你就会感到惊愕,那是你想不到的内容。



          你偶然地来到这里



          是不是也偶然地来到那条街



          不幸成为了一种标识



          你呀



          你们呀



          是今天我的不幸



          我遇到了你



          将你从繁茂的大树的枝杈上



          采撷下



          亲人



          我能说什么呢



          其实,一切都是你的给予



          一切都是从前的记忆



          从前——我不知道这话说的多么遥远



          记忆里所能想起的总是没有忘记的多



          但是,也就够了



          这就是一切



          我的所有拥有



          最近,常常在夜里惊起



          我想起一只脚



          在盛满蜜的容器里



          如尖尖的菱角



          那纯洁的东西让我感到羞愧



          厌恶 恶心 愤怒 无地自容



          缠绵的故事



          一切皆因它



          紧紧包裹着



          夏天发出难闻的气味



          孩子爬在身上



          长着老人一般的额头



          ——老人蹲在地上,吸吮孩子的血



          我非常迷恋老棉袄上的皱褶,一条一条,一道一道,纵横交错……像是带着气味的思想。



          这些来到我的画面上,我就不知道他们身份了。现在我努力的去想,像别人一样,想给他们安排一个角色。



          这是在我的画面上,那会使人相信吗?



          同样的故事,会有不同的讲述。我要把看到的说出,所做的只是把它复述出来。



          21日,感冒了,躺了一上午。身体感觉好点了就想,“画溥仪吧”。拿起炭条,电话响了,是机场公安局的一位朋友,说:“奥运了,乘飞机不方便,有事找我。”



          溥仪不是在机场逃跑时被抓住了吗?



          他们把手罩在眼睛上,向着远处望——



          是什么使他们这样惊异?他们的心一定是感受到了,不然,为什么那样愣乎乎、傻呆呆的望着。



          无法说出的是他们的那种乞盼。那是心底里生存了几百几千年的东西,那种东西的久远,在他们的脸上,你已经感受不到了还有它的存在。它就像已枯死的、毫无生机的物件。



          可是,毕竟它是存在的。



          啊——看到了。他们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吧?我们都是真实的看到——就像在迷蒙的夜色里感受到的一种光亮:新鲜的、活跃的,不同于以往所有见到的灯火。



          异样的光亮使他们凝神驻望。他们要看个仔细,看个够。



          毕竟是民国了,毕竟是一种希望的。



          一个盲人告诉我,他用一生都在倾听声音。可是我呀,我一睁眼睛就看见了……



          一切都不会有分晓。乱蓬蓬的东西,它只是乱。蓬乱的,有空隙,有着不易被发觉的秘密。但是,你知道,有地方藏着就好。



          我们分头挖吧,其实谁也不知道挖到什么。



          记忆只是身体里的那份深沉



          消失的东西足以使我们光荣



          每一个人物的出现,我都为他想出了角色,有时是好几个。哪一种角色更适合他呢?我常常想。随着笔下的进展,这想法也就具体了。但是,我在看我画出的形象时,我不禁怀疑:他到底是什么角色?



          我知道,是这些想法,使我感到绘画有意思,我可以从中得到一些肯定画下去的理由。我也知道,当绘画,我把它推给读者,观看的人完全会用另一种心思去琢磨它了。于是那些人在绘画中,便有了我不知道的身份。



          由此,可以感到,当一种形象融入到整个画面里的时候,其含意是模糊的。



          绘画的过程是一个想像的过程,不过你要知道,这是一个人独自进行的。其中的功课在于慢慢地去观察。比如,我们看到一幅图片,觉得很入眼,就是“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感觉”,可是,你不必忙,你需要耐心地再看,去体会图片中每一个细节之间的关系,这些微妙的差异往往影响最后的效果。



          6月28日晚饭后,翻了几页书,也是资料,有些是我存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东西了。觉得身上有汗,黏糊糊的,冲了一个澡。然后拿起笔开始上颜色。10点过5分记下这个事。开始画的时候是9点半。



          7月18日肤色全部都染了一遍。时间是晚上10点整。



          10点10分,我发现前边站着低头看的那个人给落了,补上吧。



          因为完美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之中,艺术才成为生活的家园。但是,艺术不是人让我们忘记苦难。成为苦难的根源便是人的自身。这样,艺术的主题永远面对的就是一种缺憾了。由此而言,欣赏缺憾像是人的追求,在缺憾中人们看到失去的光辉——不再回来的那份拥有。



          那个空,把我累坏了,也烦死我了。只有当那个背包袱的人的两脚画出来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舒服。



          孩子在画面里的出现,几乎都是因为构图的需要。



          历史的问题怎样做到客观,这是史学家一直头痛的问题。甚至有人认为,历史从来就没有客观的。我们只能说是“历史的客观”,其实,这就是有了除历史而外的标准在关照。所有的片断已经有了别人的介入,这能说就是历史吗?



          我们对身边发生的事,即使是参与者,也无法作出原来的复述。我们能讲出来的,一定是有些妆扮。



          溥仪和皇后,影子一般的游动,没有实在的躯体,思想不知散落在哪里了。



          苦难是人类的老师,它在伤害着人类,也在救赎着人类。



          我们都说真实,好像一切都是为了真实,这样,有意无意的我们竟掉进了陷阱。必须相信记忆?回忆算可靠的吧?但是,不可靠的是时间,在时间造就的空间里行事,往往会把事实弄错。



          我们把看到的真相带到新的地方,只有这样,在新的地方,在作品里才有意义可言。从这个角度理解,真实的事情通过技巧和转述,就不属于那个事情了。但是,我们转述必须有事实。为了弄清事实在哪里,作者需要费尽苦心。



          我们的作品,要给人一个尊严,而且应该意识到每一个人的唯一性。任何人的颤栗和哭泣都值得我们关注。这是艺术家的责任,也是需要我们不停地工作的原因。



          我想起在画面上加一条狗—— 一条野狗,你知道我是多么的兴奋!



          诗意缺乏的时代,很难想像人过得富足。



          我们进入到历史之中,是进入到自然之中的研究而不是去做一个历史学者。我们注意的不是去证明哪些是事实,而是思考事实所带来的意义。这是有温度的工作,对于脆弱的人群最有帮助。



          5月23日,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纪念日。



          又过一天,今年的5月24日,《民国十三年•溥仪被逐出紫禁城》从墙上撤下,送裱画室。时间是12点过10分。



          那一墙的人都走了……顿时屋里觉得空空,再看那墙面,我一脸茫然……



          “你相信绘画吗?”——抄完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如果真是问我,我将无言以答,我只是觉得它是个问题。事实上,并非所有问题都有答案的。



          但是,我确信,我惟一能做的,也许就是绘画了。因此,我格外看中这份上天给我找的工作。这是一种认真,这是一种严肃,每一次的绘画,我都是这样做的。——每一次,我总是想尽量地把我想要的东西画出来,可结果经常适得其反:我越努力,越觉得画不像,沮丧伴随着我。



          匆匆一瞥,我似乎感到抓住了;这也是每一次我都有着冲动的原因。随着时间的进展,我竟然感到,那对象,我所钟情的东西,早已离我而去,……无奈呀,我还是继续……继续……



          一位老人,我最亲的母亲,在接近90岁那年,她问我:“人家都说你是个画家,你是吗?”初听这话我觉得好笑,我也笑着告诉了朋友。但是,就在今天,我想起了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也想起了母亲的话。她已经去世了,就在我从墙上撤下那幅画的那一年,她去世了,是92岁。我没有回答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为好。我记得,从小母亲就说我是个画家的,而且有点夸张和自豪——她一辈子都生活在农村,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怎么能不夸奖儿子的能耐呢?也许其中还有更多、更大的希望。只是等我真的画画了,她就再也没有和我谈起。



          ——现在也不用谈了,老人家离我远了……我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在晚年想起了这个问话?是她的智慧?还是她的智商出了毛病?无论哪个答案,我都不敢去证实它。



          如果绘画需要我们相信的话,它就变得一钱不值;因为绘画本身是一种存在,它像自然一样施恩于我们,而不是依靠我们的帮助。这一点,在自大的人看来有点不同。我们说寻找就是首先承认它的独立和存在。像是在深山里探矿,我们想得到它,除去努力,还需要运气。



          无论怎样,我们都不是夸夸其谈的说大话者。为了获取那份礼物,我们虚心谨慎,我们准备付出一生的时间。所以不敢轻言掌握了什么,我们知道自然的丰富和它的瞬息万变,这其中,我们自己不是在不断变化吗?我们感受到的绘画,像走过赫拉克利特的小河,昨天走过,今天也走过——这是命运——我们感受这每一次的机会。也许最终还是两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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