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书法略说

游览苏州园林，不可不注意到它的书法美。书法是表达园主人格品质理想与寓意、增添园林环境文雅氛围的重要手段，成为园林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性建构要素。一芥小园，几处题名，数副联语，便使书卷之气盎然可掬。目接身触，即可令人神与物游，思接千载。
苏州园林书法布置体现于园林建筑各处，亭、台、楼、阁、堂、馆、斋、榭、柱、廊、轩，甚或假山石，无不有之。“亭阁之中，墙垣之隙，皆可留题作字者也。”（李渔《闲情偶寄》）以功能与幅式论，园林书法装饰则有匾额、中堂、对联、条幅、横批、扇面之别。

园林书法题名，借物写意，具有分割空间、标明并确认园中构筑、景点的功能。园林斋馆厅堂主题和匾额题名，几乎都取材于著名诗文，表达文人隐逸、中庸、知足常乐、愉悦畅意的心态，涵括了园主的思想观念、人生态度与生活情趣。如“沧浪亭”，取自《楚辞·渔父》，表达园主仕途挫折、退隐田园的怀抱。拙政园、网师园、艺圃与耦园命名的主旨也多类此。这些题名题景“或标出季相，或点明时分，或巧写景色，或引人遐思，或发抒性灵，或深化意境，或诉诸审美想象，或勾起思古幽情……这都足以生发园景，表达种种高情逸思，使之或多或少的蒸发到形而上的、无拘碍的精神空间。”从不胜枚举颇见匠心的园名，人们感受到氤氲的文人气息和扑鼻的翰墨之香。因此，很多建筑若无文字题名，只是一物质实体而已，有了文字乃至书法诗文的装点后，意境便大大加深，令人玩味不已。题名装置起来则成为匾，多挂于建筑明间后部上方或门之梁枋处，多为横长方形。重要厅堂则多为大幅书画中堂，两边配以对联，此种布置为明清苏州园林乃至明人居室最典型的书画装饰之一。砖额多嵌在园林门楼或侧边洞门之上，或含寓意，或做引景，常用四字分刻两首或刻在门宕的正反门楣上，内容如“延爽”、“岩扉”、“松径”等。以建筑形式的不同，又有亭额、轩额、洞门额、牌坊额等。牌坊额往往位于园林空间的最前端，标明位置，引领景点。如沧浪亭“沧浪胜迹”牌坊，位于园林的西北角，使人一见立生寻幽访胜之心。

对联为苏州园林书法之大宗。对联置于中堂两侧，称为堂联；又可置于居室洞窗之左右，与窗外蕉竹等自然之景映照生发。楹联又称抱柱联，门廊及室内两侧柱上皆可悬挂。传统建筑的梁柱式结构为楹联装饰提供了便利。书画布置讲究对称，对联与立轴条幅多两两或两面相对成偶数，这反映了中华民族无处不在的对称均衡的意识与原则，体现了特有的哲学观念与思维方式。

室外书法布置多采用书条石、摩崖刻石的形式。江南园林有壁上嵌以书条石的艺术传统，其上镌刻着诗词题记等文学作品。这种私家刻帖嵌壁的方式以留园、狮子林、怡园、网师园最为集中。如留园法帖，汇聚唐褚遂良《诗经》、宋苏轼《赤壁赋》、明文徵明书《兰亭诗》、董其昌书《洛神赋》等著名作品。“这种翰墨会客的陈列形式，其功能美又不同于配合个体建筑类型而特意书写的匾额、对联或碑刻”黝黑的长方形块面，依次嵌于壁上，与素白之文字及墙廊形成强烈对比，其间错落的书法短竖线条与风雨剥蚀损泐的石花打破了墙面与刻石横竖长线条之间的单调，极富形式美感。走在曲折长廊，仿佛融进悠长历史隧道，顿生思古之幽情。除书条石外，壁廊间亦偶置碑亭，内容多为纪念性的书法遗迹。如沧浪亭之御书亭、怡园董其昌诗亭、狮子林文天祥诗碑等。苏州园林中还有少量的摩崖刻石，如留园的“一梯云”、“冠云峰”，沧浪亭的“流玉”，怡园的“东安中峰”等。伫立其前，虽不是崇山峻岭、层峦叠嶂，亦使人有咫尺千里之想。

苏州园林使用黑白色为基调，主要体现了文人们受释老思想影响的审美趣味。除黑白两色外，刻字内嵌朱、青、绿、黄等色，呈现或淡雅庄重或辉煌灿烂的效果，与典雅室内环境与建筑风格和谐一致。园林书法多以镂刻保存展示，故而苏州园林又称得上是古代刻字书法的展览馆，其精湛技艺与素朴风格，在增添园林美的同时，亦可为当代刻字艺术家们所取法。这些书法镌刻，不论篆隶楷行草，皆能曲尽其妙，显示了苏州刻工高超的雕刻技艺，集中体现了工艺性的装饰之美。书法装饰有数条木板并成一面，整壁刻字者。如曲园春在堂，左右上方之联匾皆为白底黑字，整个中壁皆木刻成黄底绿字，甚为清雅悦目。这些匾额、楹联、背屏、立轴，集自然美、工艺美、书法美和文学美于一身。它们和厅内陈设的各种珍贵工艺品交错辉映，构成了既典雅肃穆又丰富多彩的室内艺术空间。

园林艺术和书法艺术有很多交叉点。苏州大学曹林娣教授评论园林书法云：“中国历代骚人墨客接踵而来，流连吟哦于此，留下大量墨迹，或刻之崖石，镌之砖墙，或大书于木，悬之中堂。这些摩崖镌刻、匾额楹联，作为艺术语言，不只是一种符号、工具和建筑物典雅的装饰品，而是一种审美的艺术本体的建构，作为传达旨趣、透露景观的文学渊源或人文内蕴、升华景观意境等手段，是景观的‘诗化’、‘心灵化’，是对于景观表象和心灵境界的一种审美概括。因而，具有历史的、人文的、审美的价值，是园林中不可或缺的艺术珍品。”这些墨迹珍品由此构成一部饱含园林特色的书法史。苏州园林的书法，时间从晋以迄现代，地域从江南以至塞北，阶层则自帝王将相，到文人、学者和书画艺术家，这些历代社会精英的手迹无不包罗，苏州园林成了他们抒展高情逸思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