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宏军：我画电影中的女性

《归途长安》——张子恩 张梁 谢宏军油画展 画册撰文
谢宏军 

我画电影中的女性，好比画月宫里下凡的嫦娥。嫦娥翩动美姿，电影是动的艺术。我宁画它的静气，便有好境界。


梅兰芳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免啊，玉免又早东升，奴是嫦娥离月宫……。”“贵妃醉酒”京剧的富贵祥和，演员演来风姿华美如嫦娥，最为雍容华贵。此大青衣一角乔模乔样，如嫦娥，当归于梅兰芳一代更京剧地思京剧。 


我画80年代电影中的女性，思想着她们可有大青衣的美感？80年代电影中陈冲、张瑜梳妆打扮，作青衣状。方舒、刘晓庆有容华、有美人。那时代，无明星格调，有革命涌动后初露的青衣之美。我描画的时候，气息静下来，“哟”，当年有这样亲近的单纯，有人事的春暖可看。我的画安静清净，却是岁月很远很远。

今日美女浩荡，是花旦、小旦，是嫦娥的伴娘。青衣是正房的味。陈逸飞先生曾说过一句徐帆可演大青衣，此是南国海上人士对中国电影青衣一角的见识，属海派青衣味。
美丽——绘画的美丽风格，是嫦娥离了月宫，入雁陈惊寒的人世，才知皓月正是当空。嫦娥美丽也日常、才引会有奔月的意思。如花袭人要奔宝玉的月宫，才有与黛玉、宝钗的闺秀比肩。月宫有玉兔也是一美丽的比喻，引自民间口传历史，是为洁。其实无兔也无妨。譬如我画美丽风格中的电影女性，想着她们身边跑着白白的玉兔，是一起兴。又比照我年少时每于大幕布上看见的女性，是一回溯。那时代的女性尚存着历史的消息。历史的消息已经泄漏，今日美丽美在物质性，几曾有嫦娥的青衣粉黛，亦想不见有玉兔走动。80年代电影中的美丽女性，距50年代电影的革命、战争、苦熬已过了此许时日，添了秀润之美，尚朴素未张扬，故而蓄得美丽的天然，有一代新风。 
 

女人处有美感。美感不仅甜美、亦可动人。《诗经》起首即是女人之美。80年代初启开放，先是女人变美了，尤在电影中。


角色——又电影塑造角色，否则便不能演“剧”。演剧譬如做假，演的好是假作的真，就是最美的“角”。历史上，凡英雄、美人都在演剧中。我画之，因知道她们正在演戏，所以兴致。现代影视昌盛，看角儿容易。张爱玲好高兴：“怎么这样容易就见着了！”我随张子恩导演做影视的时节，容易就见着了演戏的人。今日回头画80年代电影中的女性，如当面见着。《诗经》角色兴旺，所以张爱玲兴致。中国影视正传承着《诗经》的风、雅、颂，既是姑娘邂逅又是君子好逑的角儿传来历史的信息，如张子恩导演的戏。前一段我策划“著名导演与非著名画家——张子恩、张梁、谢宏军绘画艺术作品展”。国内第一次有著名导演的绘画展览，亦是起一兴意。艺术史每每由这样的张致原由，书写了艺术史的过程。此展览引来不少明星看画，凡名人明星皆有角色样，为何？是依于角儿的真姿。我之喜欢这“角”字，成角儿才能出色。影视学生常不知“角”即是“道”，如梅兰芳。我画青春记忆中的电影女性，看那些角儿演的专注，有念想，就见得月宫。那念想便有当年的纯朴，天然，有性感外的想念之美。今日演剧的女角们是新出水的芙蓉，喜气洋洋，有身体，有着今天的新鲜。想想今日的女角儿也还都是些孩子，使劲做出表情，也可爱。

表情——我最爱画影剧中的表情，如小孩撒谎是为了使劲说真话，所以可爱。影剧中的表情如小花之掩泣微笑及《花园街5号》中方舒作沉思状。近年像黄奕在《上错花轿嫁对郎》中，真一番娇艳好表情。表情亦需演技，好比戏剧的气运，山川草木的节气，皆有兴动之机。如张子恩导演《宰相刘罗锅》，李保田、王刚、张国立皆被引出历史的表情。表演浮世无常，表演之上是表情之道。如张子恩导演，凡戏立造型于先，便引动陈宝国，赵薇等表情的风景。我这年的画，是观识表演的表情。表情需有专注，有童心的造化。大师曰：“日面佛，月面佛”原来演剧的历史，有千种风情，亦是像孩子的表情，应该由天然深处得来

我这八张画——如“美丽1977年”。画的是电影“女大学生宿舍”。1977年是历史纪元，文革后首开高考事件，有志青年跳龙门，国家复兴，前途光明。画中四女性笑意真切，猛然撞入眼帘，正是1977年的月宫鲜亮。此种画面是在影像绘画时代才发生，画的是“存在”的瞬间。我喜欢这些画，有静穆，藏喜气，委婉周详。此画左首女演员罗燕，尖下巴，瓜子脸，甚是东方之美，故而日后嫁得去西洋。右首胖丫头今日看来亦是喜气。那时节无减肥风潮，茁壮亦是健康，文革后的中国需要养育女人健康本色。画“青春1980年”起因原电影叫“青春万岁”。青春亦是那年头的代名词，时代正春色响亮。如此青春的电影我竟无缘在青春岁月里看过，因其时我正在黄土高原泥土沟里摸爬挖坑道，无电影，无电视，亦无从知道文艺界正乘着“春天的故事”歌颂万岁青春。今日见之，青春之美美在纸页上。纸面的力量在我胜过屏幕。画家的手艺做得到仿事，挪用的伎俩。后现代主义离开第一自然，通过影像绘画产生新视觉是一风潮，正好可以画之。此画人物摆布有摆拍的仪式感，合于摄影的观念。自有人类，人类以仪式摆布生之庄严。“如花1982年”。我学画30多年，第一次正式画了花的海洋。虽然初机混沌，却原来可以这样的造境，如中国古人之画漫天飞花，亦如宝石配在美人颈上，并不时时去想它，是在想它不想它里皆有说不尽。我之生活，少年时代出没田野，青年时代行武军营，中年时代流冠画坛，至今画出美丽如花。女人是花，是我对女性人生生出的敬意，亦可是画的美意。画方舒《花园街5号》，只看得漫天梅花欢喜，于花丛中，一代美人方舒姐姐已由重庆集中营的小萝卜头长成了大姑娘，而且作沉思状，有一番姑娘的心思。同样画方舒《勿忘我》，舒姐姐正穿着褪色灰蓝工装大棉袄兀立北国冰寒，脸红彤彤。梅花，雪松两景两境界，正是演剧的两重天，从温柔乡到寒武纪。其余画刘晓庆、陈冲、张瑜大头像自不必说，大眼睛，红扑扑的面颊，是角色，有表情，有太阳照在伊的脸上，是80年代的性情。那时的人皆色泽红润吗？记不清了。老照片确凿指称了那时代的红色，粉红，桃红，颜色非凡，如花如粉，非常中国。魏书曰：“此女乃贵不可言。”红红的面容是女性美丽的宣言。
我画电影中的女性，颜色丰盈，是要解读美丽的仪式感，可达于美丽的绘画风格，艺术亦随着美丽。绘画的美丽是这样的纯洁忠诚，如少女的面容清明，已在风格的是非与流派的成毁之上，此是天意载道，艺术也随之清静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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