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色越来越多的成都,爬山虎换了称谓叫“爬(音巴)壁虎(音粉儿)”,随处可见。爬壁虎是落叶藤本植物,叶子互生,叶柄细长,花浅绿色。结浆果,球形。茎上有卷须。能附着在岩石或墙壁上。叶、茎含天东菊素(cganidin)可入药,性温,味甘、涩,祛风通络,活血解毒,用于风湿关节痛,外用跌打损伤,痈疖肿痛。
阿年先生现在的住所一一桃花源《蕉庐》的外墙上爬满了爬壁虎。这是阿年先生特意栽的。那年,阿年先生乔迁桃花源,在小楼周围遍植芭蕉,想让《蕉庐》名副其实。芭蕉倒是给面子,长得快,雨天,先生一边在蕉庐窗下忙永远也忙不完的事,一边惬意地享受雨打芭蕉的清雅。蕉庐的设计当然是由阿年先生担纲,中西建筑思想兼而有之,许是当年在布达佩斯练就的好手艺,整个小楼不仅体现以人为本的理念,还渗透了现代审美情趣。蕉庐外墙是嫩嫩的白色,不知是涂料质量问题,还是成都大气污染之过,没经历几番风雨,墙面上就再现出先生的“《彩墨情缘》”。望着已经斑驳的墙,阿年先生不以为然,转身去邻居昌镕先生的“没名堂”,在园子中随手扯回几株只有尺余长、根系不太完整的爬壁虎,顺着蕉庐墙根种下。
没过几天,起初还显得蔫头耷脑的爬壁虎,已悄无声息地昂起倔强的头颅,挺起坚韧的身躯,舒展开青春的枝蔓,用它那不太起眼的纤细稚嫩的卷须和吸盘,牢牢地抓住蕉庐直立而光滑的墙面,在没有外力支撑的情况下,义无返顾地向上攀援。爬壁虎,只有爬壁虎才具有这般坚韧的特质,它与枝繁叶茂、悠然自得的油麻藤截然不同。油麻藤虽然生长迅猛,四季长绿,讨人欢心,但它离开支架,只可依地爬行。油麻藤不过是顺杆爬的高手,只要给它一根杆,不管这根杆指向何方、倒向何处,它都会死死地缠住绝不放过。油麻藤不过是投机取巧的专家,只要爬到一定的高度,它就会施展开招摇的枝蔓,向外探寻新的机遇、新的靠山。没有外力支持油麻藤永远不能实现任何高度。
生来就注定必须自强不息的爬壁虎,却只能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向上攀登。它极易存活,扦插、压条均可生根发芽爬壁虎对阳光没有苛求,阴也罢阳也罢,都能适应;对土壤没有偏见,酸性碱性均能快乐地生长;它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向上,向上。人们无法选择家庭出生、成长环境,与生俱来的客观条件难以改变。在成长之路上起决定作用的,只有心中的梦想与脚下的执着。我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位著作等身、声名显赫的阿年先生,与那个只读过小学、从小就在茶馆里捡烟头的小不点,那个刚满十二岁就慢慢地开始独立生活、并肩负起家庭的小担子的小“童工”,那个十三岁便远赴上海的小学徒之间,牵连出一条漫长的成长线。我实在无法想象阿年先生走过的倒底是一条怎样陡峭、艰辛的路。但,我和所有了解阿年先生的朋友们一样,都知道他心中有一个爬壁虎般宁静而斑斓的梦。
爬壁虎在蕉庐的墙上,在阳光下、暮色里、风雨中,静静地、孤单地、艰难地一步一步向上登,践行着主人赋予它的希冀。它转动长长的叶柄,沐浴阳光的洗礼,它捧出宽圆的叶片,传递绿色的荫凉,它用弱小的卷须和吸盘,对抗风雨的侵袭,它用踏踏实实的业绩,回应油麻藤们的自恋与嚣张,它用生命编织梦想,又不断地用新的高度超越燃烧着的梦想。蕉庐中的阿年先生,为了他心中的梦想,为了他不了的“情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默默地劳作。阿年先生的寻梦之路,就如同爬壁虎苦苦地潜行,难觅伙伴、难得支撑、更少有人喝彩,他用自己辛勤的汗水,用自己的全部,把一片片绿色留在身后,留在足迹遍布的每一个角落,把一个个希望涌向枝头,涌向别人难以望及的高度。
不知不觉中,蕉庐的整个墙面被爬壁虎绿色的叶片所覆盖。阿年先生这几年编撰出版的各种书刊,也挤满了蕉庐的各个空间。屋外墙上的爬壁虎为蕉庐谱写了一篇绿色乐章,屋里孜孜不倦的阿年先生,用他三十八码的脚、纤弱的手、过早谢顶的头,用他充满青春活力但又十分单薄的身躯,还有那永不熄灭的信念,奏响了一曲铿锵的命运交响。
历经春夏,秋日的蕉庐,满眼翠绿的爬壁虎,渐被一抹金黄与红艳调成的油彩涂染,阳光之下,蕉庐如火如霞。秋风乍起,漫天飞舞着金色的、红色的蝶。秋天的爬壁虎用纯粹躯干紧紧地包裹着蕉庐,在蕉庐的墙上,爬壁虎坚定地固守着自己的高度,用粗犷凝重的笔,写意出优美的线条。此刻,蕉庐墙上的爬壁虎,像一张弄潮儿迎着风浪抛洒的网、像逆风飘扬的垂柳、像波涛汹涌的海浪……。
秋风又起,阿年先生又背起了行囊,迈开他永远都是那么匆忙那么稳健的步履,踏着满地金黄的爬壁虎叶,向着梦想、向着又一个新的高度进发。
甲申仲夏于漏月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