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完了《徐志摩好朋友》，心境还沉浸在友情的编织中。到邮局寄稿归来，坐在写字台前，就晴雪明光阅读阿年的这本散文集——《绿色的情愫》。读着读着，我不由自心底叫出，阿年兄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徐志摩吗?不，更准确地说，他更似邵洵美：画家，而兼诗人——虽然他更多地创作诗意盎然的小品文，但这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朋友们知道，阿年已提前进入康富之列。这在当代中国的文化人中，实在不多。但是你如在锦城的街头遇见阿年一一那个背书包永远似中学生、骑辆旧自行车、头发括得不多了、脸庞却仍还彤红的男子汉，你不会想到这是一个本可于豪华中取生活的人，一个艺术品公司的兼职“老板”!就是这个阿年，执著于公益，朋友间有事帮忙，自然想到阿年；美术界的活动，兵马未行，那时也多要叫阿年，仿佛阿年是一个财力和体力都十分雄壮的人物!其实阿年的寒俭，你同他啃两次锅魁，或外挤两趟公共汽车便知。他积攒下了钱，从七十年代末设计戴望舒川版书封面的稿费起，以至他应邀为匈牙利设计“四川饭店”的报酬。他将钱花在什么地方呢?《读书人报》创刊，“精灵”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出书呆梦，钱垫付出无异投入水，然而他一下拿出积存的几万!他实践他爱情的诺言，将妻子送到国外自费留学，虽然这给他带来那么多恼人的相思，但也“惟有相思似春色”，使我们于今读到他这么多“绿色的情愫”!第六辑《人生品味》中的情文，实在写得真切悱恻，堪称美文，这是后话。至于阿年在美术界对朋友们的支助、维护、热诚，这也不需我这个“美”外人来赘言，佳话自当问他的画友好了!
上边一席，好象我与阿年交道多年似的，其实我与他正是“新相知”。但自去年春上共编《读书人报》以来，每周总有两次见面，又多回长谈。吾非歌德，不敢称与人处五分钟就详知对方，但按圣训，察其言而观其行，我也可算是“知其人”了!阿年的口头禅是“我没有读过书，只是个小学生”。每在这时，我不免想起《论语》上的一段话：“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所以我总对他说“你很有学问。”他还以为我是打趣，不知我可是有出处的!读这本散文，我们见到阿年拳拳之心，《母亲与花》等多篇那种纯孝依偎、赤子之情，足可以感动得人落泪，“我也有母”，可就天真不泯、浓厚诗情不及他远，这就感慨万分。另外友情这本文集织就的经纬，更可让人见识阿年的为人，阿年境界，“虽曰未学”，谁相信呢?
实在阿年的文章，比他的谈话更要精彩，他谈话好比是放野马，又似乎喷泉涌开了，话题简直收束不住。而他作文，人约得力于报刊的限制，如他时时在晚报的专稿，既诗情，又很得要领，颇多回味的余地。
他这些文字大凡几百或几千，却很能得清新自然的文宗，尺水之间，足兴风流，这无疑是画家为文的特长。他的造诣简单明白，而美奇想象，不尽俯仰，这也是做人一派天真，作文才得其真的奥妙。试看他如下一些话语——
“过去，我曾遐想，要是把这奇妙而美丽的‘风车车’放大，放大成巨大的‘风车车’，那么唐吉诃德是决不会把它当作是魔鬼，去和它厮杀的，或许还会把它看成是天堂洞开的霓虹……”(《风车车编织着迷人的梦》……)，“我也能唱上几段信天游，可却不能进入“山丹丹开花花又落，一遍又一遍”那样深切而又热烈的痴恋之中……”(《古老与现代艺术的溶合》)
“古人云。‘恼人春色不须多’。吃，兴许也是如此。”(《百鸟宴——冷拼中一株清丽的小花》)就是这样，他不造作，却能融化，读之颇似饮甘泉，文章达到这样，就姿态自生了。
他在《装饰杂谈》中时而“芒编”，时而“风铃”，时而“绢花”，真让人如入宝山，又如进入阿拉伯王国的宝库中一样，不胜撷捡。《艺苑随笔》论人及艺，轻轻松松一短载，往往如画出。《神州漫步》、《域外拾零》也多妙篇。老实说，我最留恋他写青年女性的篇章，如《记长谷川隆代和金淳知》、《也算去了火焰山》等，情态可掬，芳心可鉴，尤其《火焰山》中那个“像中东少女”的英伦豆蔻“刘丽莎”，仅纸上一面，我们几乎就爱上她了!爱美爱青春而以纯洁心灵奉若神灵的阿年，才写得出这么诗情画意，观察极微的翘楚，真是“我见犹怜”。《群芳闲咏》我也喜读，因为我也颇与花为友，但我爱花，是“敬而远之”，不暇亲莳。阿年兄则伴花问花，大得花知音!《人生品味》一辑中写得最好，不消说是写他两地情思的，“惟痴人，才得痴情”，我们仅读他那篇记叙，他把时钟调到“格林威治时间”而常常出差错、闹笑话的故事，就不禁又怜他、又羡他、又妒他了!好福气阿年!“喜爱春天的人，春天必赐福于他!”
阿年兄，画山画水画人，我祝你在新的年代中，更多“绿色的情愫”!当然，两地相思苦还是以早结束为美事啊。
(原载1992年4月4 日《四川政协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