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同乡鹏钧兄的推荐,我欣赏到了陈宏先生的作品。有山水画、花鸟画,还有书法,其中尤以焦墨山水为善。
焦墨本是诸多墨法中的一种,后经垢道人深拓而引起世人重视。当近代黄宾虹总结了“平”“圆”“留”“重”“变”的“五笔”和“浓”“淡”“泼”“破”“积”“焦”“宿”的“七墨”后,作为一种绘画语言,“焦墨法”便从笼统的概念中被析离出来,给予后继者以很大的启发。特别是推崇黄宾虹绘画理论的张仃为改造中国画,引进西方写生,并在其焦墨山水中吸取民间艺术养分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其作品苍健腴润,朴拙雄强中不乏灵动。与张仃同时代的焦墨大家赖少其则借用木刻版画理念,以魏碑笔法入画,画面雄强茂密。当代以焦墨名世的崔振宽,取视角中景,以点代皴,强化笔墨的抽象及构图的饱满,其作品苍茫而又现代。可以说,近现代及当代诸贤的披荆斩棘为如今焦墨画法的普及和深化提供不少借鉴意义。陈宏先生便是这其中的一位。
与前辈对于焦墨山水着力点不同的是,陈宏先生采用在传统构式中寻找与当代的契合点。他主张“画者在作画过程中,忌讳多次涂抹,反复修改,皴擦有序而不清”,其作画多沿用传统构图方式,以线代皴,擦斫较少,笔触激扬跳跃。陈宏先生喜欢在作品中绘树,一是出于画理。宋韩拙说:“林木者,山之衣也,如人无衣装,使山无仪盛之貌。故贵密林茂木,有华盛之表也。木少者谓之露骨,如人少衣也。”二是因于焦墨画法。因陈宏先生是在传统中寻突破,树变成了其表达个性情感、丰富绘画语言的不可多得的题材。不论是陕北窑洞系列还是其崇山茂林系列,无不紧扣其主张。
陈宏先生有一论画语:“画道即人道。”这是他对绘画、对生活、对人生体悟的提炼,是智人言,有“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之洞察、通透。世即世理,事乃事理。一个人于世上,无非是寻世事之理,绘画则为世事之余。绘画虽“图画天地,品类群生”,但“丹青之兴,比《雅》《颂》之述作,美大业之馨香”,故“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可见,绘画同样是在张扬人事。佛家有云:“法指众生心,人是传法主。法非人不传。心无法莫悟,心悟则法显。人得则道行。苟不得其人,则法灯熄。”此“法”,如用来指绘画同样适合。艺术犹如宗教,是寻找真、善、美之途径。参艺如侍佛,即是在参悟天、地、人之道,修改自身之不足。
陈宏先生的经历颇为坎坷。他自幼喜欢画画,惜家境贫寒无法正规学习,只能偷艺于民匠、乡绅,后幸遇下放农村的刘文西先生方逐渐走上绘画的大道,并考上了西安美院附中。青年时他奋力改变,养过牛,办过厂,似乎远离了书画这个他最喜爱的园地。但依旧贫苦的生活使他发现,书画艺术才是他的人生之路。而多年的人生奋进经历也让对书画、对人生有了别于他人的独特思考。于是他学习刘文西、王西京人物画,求教于崔振宽山水画,问道于江文湛花鸟画,并不忘随雷珍民、吴三大研修书法。当时他这种绘画各科及书法全面推进的方式为他后来的艺术选择留有很大的余地,也让他能够坦然面对选择而不心生怯意。在求教于诸方家的同时,陈宏先生还深读美术理论著作,品味艺术与生活之道,提出“性格定风格”。这与培根的“一切学问皆成性格”论点一脉相承,亦是陈宏先生“画道即人道”观念的深化。艺术的产生无不和创作者的性情相契合,豪放之人不愿创作细腻的作品,同样细腻之人摆弄不了画面奔放的艺术。当明白这点之后,他便将重点放在了焦墨法上。
可以说,陈宏先生这种焦墨画法的选择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渭南地处陕西省东部,西临西安,南倚秦岭,北接延安,素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称。沙苑、龙山等文化及仓颉、杜康、司马迁等文化名人深深地影响了生于此的渭南人。故渭南人认真实在,崇尚简朴,不拘细节,做事又锲而不舍、勇往直前。熟知陈宏先生的人都知他就是这样一位地道的渭南人。
同样,焦墨是不借助水的渗化作用的一种画法,是墨色的极致,得墨之内美,是“见素抱朴”的体现。焦墨考验的不仅是画家的笔墨功底,还有学识和修养,对画家的忍耐力也是一种极大挑战。所以张仃感言,选择焦墨“就等于一个人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再找一条活路”。可见,陈宏先生和焦墨山水是相互选择的结果,从某种程度上可说是“天作之合”:陈宏先生选择焦墨山水是性之使然,焦墨山水亦激发了陈宏先生的潜力,彰显了陈宏先生的才智。
不得不说,焦墨山水是一条孤寂之道。其不仅形成晚,参与者相对少,而且能脱颖而出并独树一帜者更是寥寥无几。究其原因,在于焦墨“于浓墨之间,运以渴笔,古人称为干裂秋风,润含春雨。视若枯燥,意极华滋”,这需要极度精纯的笔法来作为支撑。否则,难以在“干裂秋风”中见“润含春泽”,难以在“渴”中做到静而致雅。此为所有焦墨山水画家的警惕及潜心之处。
陈宏先生今年五十四岁,是书画艺术创作黄金阶段的起点。是年,齐白石还没开始变法;而赖少其“丙寅变法”则在古稀之年了。故,以艺术成就与年龄的曲线来论,我们期待着陈宏先生的变法,相信会让大家耳目一新的。
(本文作者系《荣宝斋》编辑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