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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咀嚼辛酸的浪漫——(释慧禅)访谈录

      作者:汲平2011-06-13 10:38:39 来源:嘉德在线
         (编者按:史国良的出名,就目前而言可以分两阶段来看。一是史国良前期(从20世纪八十年代初至八十年代未),此段时间,因其出众的艺术才华被美术界广为关注,从而成为许多同时代青年艺术追求者心中的偶像。他因此而感到欢欣鼓舞。二是史国良后期——画僧、慧禅时期(自其1995年削发为僧以至现在)。此段时期,因其出家为僧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尤以大众传媒为甚,美术界却对其持冷嘻或观望状态。他自己则倍感盛名引来的苦涩滋味。如今他的内心究竟做何感想,本刊10月19日赴其精舍予以专访今整理成文以飨读者。)以下记者简称“问”、慧禅简称“答”。 

          一、关于名与利 
          问:近期,您的出镜率及被刊物刊载的频率很高,确乎说您已经成为艺坛明星了,当明星感觉如何? 

          答:(嘿嘿,一笑),真不好当。作为一个初学者,不管哪个行当,对于名利的渴望都有,这很正常,甚至这种渴望是每个人前进的动力。我最初学画,有很多梦想,而黄胄老师可以说是我极崇拜的偶像,记得第一次到他家,是带着一种激动、兴奋的状态去的。但没想到他家门口当时写着“谢绝来访”,我觉得这很不近人情,对此也无法理解,觉得像他这样的大师还能有烦恼。可现在虽然我也享有“盛名”,但没想到盛名之下给我带来了很多的痛苦。首先,我出家以后,僧人所有的诸多戒律本身对我有约束,有人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哪还有烦恼?实际上作为僧人与普通人相比我的生活空间越来越小。未出家前我是一个普通人,常人所有的我都有,但作为出家人,老百姓就把你当成神了,而我自己也想成佛。但实际上我实实在在是一个大俗人,甚至比一股的出家人还俗。所以还可能有些虚荣心在作祟,也就为此而痛苦。 

          其实,我作为画僧,(单纯作一个僧人还好),人们又会搬出石涛、虚谷、弘一等画僧同我比,然后说他们的作品怎样,你的作品又怎样;而此种关照对我而言很尴尬,以前的画僧是以出世心态来画画,我呢则是以入世心态来创作,二者不具可比性。再次,美术界同仁还会以史国良时期的作品同慧禅时期的作品比,也同样让我尴尬。因为我的作品创作手法、表现题材没有大的转变,都仍沿着表现西藏题材的路子在画,所不同的是画僧时期的我至多了一份内心的感受。所以自我出家以后,很多人都会以他们心目的画僧模式给我定位,什么和尚就不能有七情六欲;和尚的画就应该虚空、朦胧等等。总而言之,我的生活空间及行为思维空间就在被众人关注的过程中渐渐地变窄了,我的心态也因此变得紧张。有时候渴望在街上行走不被人知,甚至在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吃点面条,或者狂呼乱叫一通以松懈自己的神经。 

          问:(我能感受得到),您之所以成为众人关注的热点,除了您出家这一行为之外,主要原因还在于您所定义的“画僧”称谓,以您当初投身佛门的初衷,您所理解的“画僧”的含义是什么?而目前所处的这种尴尬境界是否有违您的初衷? 

          答:对于画僧,在我很早学画的时候曾经看过他们的作品和了解了一些他们的经历,了解这些对我的艺术成长有很大的影响,但这并非我出家的主要原因。我只觉得画僧很浪漫,甚至我有时想象《西游记》中的唐僧那样与众徒去西天取经。这种浪漫和唯美主义的想法我以为是作为一个艺术家所应有的权力和特性,由于浪漫才会产生特殊的作品及特殊的心理构成。但我当时只是想想而已。真正让我归身佛门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西藏。而西藏给我最初的感动是让我想作一个喇嘛,而想作喇嘛的冲动也是源于画画。最早喜欢西藏是因为我老师黄胄画的是新疆题材,我呢想区别于他,老师也提示我叫我不要学他,要找到自己所表现的对象和基地。于是西藏成了我艺术的选择。我记得第一次到西藏(1979年)时,西藏就以其独有的自然环境、风土人情把我给震了。当时也没想到说将其终身作为我的创作基地。因为那时我画北方农村题材的作品也有一定影响。但随着进藏路程的延伸,我不断被时时涌现的风土人景所感染,一直到了拉萨,到了大昭寺我更被藏民的朴实,憨厚、粗犷的外表下所掩藏的一颗挚爱之心,虔诚之心所感动,也终于决定以西藏作为自己艺术创作的基地。其实在进藏途中,从格尔木到拉萨的路上,很是辛苦,当时我们坐的是那种很落后的大公车,三个座位并一起一排排的列着,我呢被夹在两个藏民大汉中间,而藏民穿的那种袍子很厚,我人又高,腿就只能屈着,而这一缩就是两天两宿,其辛苦可以想象,但我闻着那种酥油香,听藏民们唱呀、喊呀,觉得心里特舒服。而快到拉萨时,大家就一起兴奋,当我在看见那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时,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只感到一种神圣的境界。也就想到,倘若当时的那些建筑工和画工没有一定的理想跟意志,注意是意志不是毅力,那么这些建筑和画卷就很难进入一种境界。这种状态,我现在作为一名宗教徒我才知道:这首先要您的思想干净、安静,然后才能进入这种状态,进入到一种意境里面去。对于西藏我就觉得有一种意境,一种历经千百年历史形成的一种特有的宗教氛围,一种力量,也可以说是一种文化磁场,就是这种磁场深深地吸引了我,震撼了我。这时候我也知道,艺术对我而言,只是一种宗教,我可以为之如醉如痴,甚至为这奉献自己的生命。那你可能会问:既然到了这一境界,还有什么苦不能吃、不能忍受呢?是的,的确是这样,当我们面对那些单纯朴实的藏民们一步一磕头地从几千里之外的地方往拉萨拜佛的时候,所有的苦痛可能在这儿都会打折。但是我毕竟不同于他们,我毕竟从城市生活中走过,从繁华的生活享受中走过,所以一时还无法面对同时抛却这些的想法,还没有升华到一种境界。所以当我决定出家时,很多人也不可理喻,以为我脑子有毛病,但我依然无侮地选择了出家,颇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情绪。而体味这种风啸啸兮易水寒的悲苦滋味也是挺有意义的事。因为在生活中甜、酸、苦、辣可能都有人爱吃,唯独这苦涩滋味是不会有人愿意尝的,这实际上也是我自讨苦吃,让自己去咀嚼生活的百般滋味。当然我虔诚出家的感受与藏民的感觉不太一样,就是那些藏民的虔诚和信念是祈盼来世的幸福。而我则是追求的一种现世的信念和精神,并将这种信念和精神运用到我现在的艺术创作中,至于来世幸福与否我不在意。至于咀嚼苦涩滋味,我认为人只有在被误解,漫骂、污陷等等磨难、失败乃至创伤之后才会变得更成熟,更理性和智慧,当然更可能育人跌倒了就爬不起来了,甚至自己也不想爬,那这种人咀嚼多少苦涩滋味都没有感觉。而我是真正想经历这种感觉。照道理,就我现在而言,一般人所追求的我都达到了,什么学历、职称、地位乃至金钱,包括出国等等我都有了,但拥有这些我还能怎样呢?所以现在我甚至想把我拥有的生都放弃,重新来过,比如把我扔到西藏一个犄角旮旯,租一个三百块钱的小房子,哪怕到街上住。让我把表现西藏题材的作品进一步完善和深入,真的,让我把那些物质上的东西全放下,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因为有了一种精神依托,尘世的物恋又能算什么。在这种精神追求中所感受到的幸福、快感和一种崇高气度,真的会使人变得超脱。就如藏民们一步一磕头去往千万里之外的地方去礼佛,虽然手脚磨破了,衣服破烂了,但他们脸上、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灿烂、自信的笑容你不能不为之动容。 

          关于我目前所处的尴尬境界同我以前的艺术追求是否相违背,这里面有违背的成分。前面说到,我之所以出家是因为想进入一种状态。一种角色去要好地感悟西藏、描绘西藏。这种想法是最原始,也最真切和单纯,所以那时也很快乐。而现在当我以这种身份面对世人,世人就以他们头脑里的僧人概念、画僧概念来规范我,比照我。而当我被媒体广为关注的时候,他们又以疑惑的眼光猜忌我,以为我借机炒作。实际上我说过:我虽身归佛门,但也还是一个俗人,常人所想的我也想,以至出家之后可能更想。但是我不会因此后侮自己的选择,我还会一如继往的受到戒律的約束,这就产生一种痛苦,也因为这种痛苦而使我要多情,而多情又不得就又转化成一种苦涩。所以我现在是在不断咀嚼这种苦涩滋味。 

          二、关于艺术创作 
          问:现在不但有人对您的行为予以关注,而且也对您现阶段的作品很是关注,在私下我曾听有人议论:您现阶段的作品不如您出家之前的作品有生气、有活力、单纯。而这些差距主要表现在笔墨语言上,以前的笔墨语言丰富、意境清新、刚健、而现在的笔墨很干燥、单调,有些板涩。照您刚才所讲出家是为了艺术的提高,使自己的艺术上升到一种境界。但目前这种状况,虽说因出家而名气陡增,而艺术却不见有新的突破,对此您作何评介? 

          答:首先,我赞同别人对我的评介,觉得他们能提出这些问题,我很理解。但我想说:目前的这种状态只是我追求中的一个阶段。因为我过去主要画北方农村题材(约85年左右)。这一期间,我在艺术创作上很单纯,心态上也是中国式的那种单纯、宁静。但在我出国以后(89年)再到我出家(95年),我的心态有许多转变。但内心深处,我原来的那种追求一直没变,只不过在追求过程中增添了新的东西(包括压力、阻力等等),而我现在也正在这种重重的关隘中要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毕竟现在的生活状态跟过去不同,我不可能像在国内年轻那会儿去单纯地生活。单纯地从事艺术创作。包括出国以后所受的一些西方文化的影响肯定也会体现在我目前的创作中。他们说我最近的作品画得干燥了些,其实这只是我的试验,因为西藏题材相对我早先画的北方农村题材在表现手法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比如面对西藏的那种金碧辉煌的建筑和绚丽的重彩及描金的图案后面,就很难用传统的写意手法去表达。所以在描绘这些题材时,就得不断地试验,不管是从色彩方面还是线条方面,都要不断地探索和研究,在研究和探索过程也难免会出“次品”。所以针对朋友们对我的作品提出一些建议和看法,哪怕是带刺的,我都会有鉴别的吸收和接受。也会因此感谢朋友们对我的建议。 

          问:您目前的画感觉商业气息比较重,对此如何认识?艺术与市场的关系您认为当如何把握? 

          答:这也是我最近很是痛苦的原因。为什么我要画商品画,有两点。一是我出家后将我所有的财产一部分捐给了寺庙,另一部分给了深爱我的妻子及孩子。(我不能让她们跟着我受罪)所以我回国后需要一部分钱来解决自己的衣食住行。我是不住寺庙修行的,也就没有人给我供养,也没有工作。二是因为媒体对我的关注,再加上我早先的小名气使得很多画商来找我画画。正是于这两点,我画了一些商品画,你知道按我自己想法画的作品画商不要,而画商喜欢的,哪怕是同一题材,都可以叫我画很多遍。像范曾画的《老子出关》,现在恐怕得画了上万张,可人家还要。所以这些重复题材的作品每天都画,画得我自己都没感觉了,甚至有呕吐之感。所以我为此很是痛苦,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得让自己慢慢从市场中退出来。如果还那样画下去,我肯定完蛋了。说到艺术与市场的关系,我提点忠告:艺术与市场的关系太重要了,画家千万不要否定市场,也千万不要否定金钱,我从来不嫌钱肮脏、臭什么的。你看现在的艺术家因为有市场的介入,活得有滋有味的,以至被别人说是什么“白领”、“×”领的,总之现在的画家终于有领了,也就多了一些尊严。也不会再去为出一本画集而感囊中羞涩了。所以艺术家进入市场是一种非常好的现象。关键在于,如何把握一个度的问题,一定不要漩进市场那无底洞去,千万不要为市场而市场。画家心里必须要有一杆秤,要有目标,而在市场的冲击中,这种目标和这杆杆不能动摇和偏差。不能因为金钱的诱惑而改变你的艺术主张和想法。金钱它只是为实现你的艺术主张而积攒力量, 它是一种动力。就像一辆汽车,司机的作用就是把它开到另一个目的地。中途可能没油或没粮食,这时司机就要下车去加油或粮食,(等同于艺术市场中的钱),司机在加油的过程可能会受到挫折或走点弯路,倘若他意志坚定,目标一致,他加完油后肯定会抵达目的地。但倘若司机在加油过程中遇到一个美女,他经不住诱惑同样加完油后,却朝另一个方向开了,以至身败事不成。所以在处理艺术与市场的关系的时候,一定要自己心中有数。如果说画家的画只是供我们孤芳自赏,只在自己家里挂挂,这实际上只是艺术家的悲哀。 

          问:您在八十年代初上研究生以及后来在军艺教学期间在艺术创作上非常勤奋、认真,尤其在速写上,由此体现在作品中就会感觉生气满纸,很有感染力。我个人认为,此时您虽然未曾向佛,但以您对艺术的虔诚和勤奋,这时您可以称得上“画僧”了,但目前的现状,您已作为一名画僧,但因为种种原因,您的心灵有很大的压力,心态也因此不纯澈,这时您实际上离佛又渐渐远了? 

          答:很对,刚才讲过,在我作为画家身份的时候,我是很浪漫的,出世的,但作为一名僧人后反倒入世了。这种感受,我是有认知的,并且会在以后有所调整。当然我认为,这段时间所经历的苦处,我不会白吃,现在我甚至认为被人家误解也没什么不好,所有这些都是一个过程,在这过程中我可以更进一步明确和体悟什么是禅境,安祥,什么是芸芸众生中所渴求的真爱。什么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我与以前的画会应该有什么差别,也即是我在这受苦受难过程中会要让我理解人类灵魂深处的某些感受,从而使我的艺术语言要为深刻和打动人心。就拿出国来讲,在未出国前我会以局部的眼光在看待祖国,等到那种到西方去看圆目亮的浪漫想法实现以后,在经历了不会预料的很多挫折以后,才会从心底里真正觉得祖国多么好,多么地让人亲近,这时就会用一种宏观的角度来看祖国。要不有人说:只有出过国的人才会真正地深爱他的祖国。这个爱对我来说是爱这个民族,爱这个民族的文化。这种感受真的很珍贵,也很真实,也是需要亲身经历才能换来的。所以我诚心请关注我的朋友,不要以为我在沦落,是在制造名人效应,我只是在体验,在感受,也在寻觅,但我最初的那根神经一直绷着没有松,也可以说我现阶段正在潜泳。 

          问:对,所有的存在都是真实,所有的猜忌都是有所期待,我想在面对如此众多的关注时,您自己不仅要调整好心态,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在认识到这些问题时您将以怎样的实际行动来为您的旁白做有力地注解? 

          答:是这样,你看这些年里,我写了两本技法书。(①《写实水墨人物画技法》,四川美术出版社1986年版),②《水墨人物画技法》,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1年版)这也是让自己觉得有“积功德”的想法,的确这几年我有种负罪感。而写书也是我力所能及的,用我自己的经验去告诉学子们不要走弯路。因为目前的中国人物画,尤其是写实人物画处在一个发展的关口上,原来那一批老先生相继走了,现在的年轻人又没能很好地跟上来,而且在85年西方思潮涌入中国之后,中国人物画又都走上了什么变形呀、抽象呀、前卫呀等等,往西方的艺术观念发展了。从而脱离了中国传统人物画的表现手法。把以前老先生讲的写实人物画的三条原则:(一是造型基础;二是传统;三是生活。)全给忘了。经过这二十多年的探索我觉得这样做是不妥的。所以现在如何恢复过去那些好的传统,则是我要实际去研究的。我现在还是坚持写实人物画创作这条路,还是要坚持深入生活,融入社会中去,以感受生活给我的生机和活力。我计划在明年或后年将要举办一个我的大型画展,一来是想把自己这几年的创作做个总结,另一个则是让别人了解我真实的艺术状态。至于表现题材,肯定是西藏了,但在表现这一题材时,不会像以前那样散点式的,我会表现一个主题。比如以大昭寺为主题。就是用我的画卷带着观众跟着藏民在大昭寺里走一圈,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礼佛场景,可以单独成张,但主题一致,也可连续。我以前画过系列的大昭寺题材,也设计过画12丈二匹的大幅作品,已经画好几张,也在温哥华美术馆展出过,效果非常好。对观众震撼很大,美术馆为此还专门延期三天。之所以受人关注,是因为我创作的人物都是写实人物,所表现的也是人物的内心世界,是具有人类共同的人性观、精神观的。所以不管是华人还是外国人他们都能接受并认可,这就给我启示,认为只有表现人类精神、心性上所共有的东西,这些艺术品是会永远存在的。现在我就想把这种绘画表达方式继续下去,再加上我经历苦涩滋味的诸多感受和体会,相信能表现得更为完美。我想让观众在看完这些画以后,能够像我第一次进藏时有那种震憾和冲动。就目前我的状况而言,技法上不成问题、造型上也不成问题、生活积累上也不成问题。(我到西藏至少有十次以上,时间有两、三月,十天不等)但欠缺的可能是我在对中国传统绘画的认识和学习方面很弱。这一点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当然这一弱点,我想在与我同时代的,以北方学院派画家为代表的(即经过严格系统的素描训练)画家们身上也同样存在。只是这个问题在身上表现得更明显。我会在以后补上这一课。目前我要切实做的就是赶快从市场中脱身出来,从大众传媒的关注中淡化,要是我没有创作出一批作品,那么以前所有人的怀疑都会被当成事实。对你提的这些问题让我很感动,这种感动也来自于很多朋友的关注,哪怕是有些尖锐,甚至有些不公平,但我都能理解,认为这些其实都是对我的一种爱护,也是对我以前的某些成绩的承认,只是这段时间,由于自己的行为造成了别人的误解。这个过程也走得长了点,我不应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有时我会反过来想,别人的这些误解可能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是上天要我更有责任感和使命感,使我的身心能得到要好的锤炼,让我的心智变得更为空阔、明亮。我相信我不会让上天和关注我的人失望的。 

          三、关于生活 

          问:按常理,人一出名往往不能“随心所欲”,您现在每天的生活状态是如何安排的? 

          答:现在的生活状态很矛盾。首先我作为一名僧人,没有经常到寺庙去参加一些宗教活动,这让我很内疚。所以在戒律上对自己要求很严,也算一种苦行吧。比如每天修行要做的打坐(这打坐我不能长时间坐,因为我身体很差,要跟别的僧人坐他几柱香,我肯定得趴好几礼拜)礼佛、拜佛、上香仪式等是必不可少的,另外持戒、吃素什么的也都是每天必修的。此外,每天还得接不少画商的电话,这让我很头疼,我都快被他们牵着走了。另外,一但被人 
        关注,就会有好多社会活动让你参加,有时连八杆子打不着的事都来找你。这中间有参加慈善,公益活动,什么讲学、讲座等等每天都陷在这些杂事里面,很无奈。 

          问:那您八十年代的生活状态如何? 

          答:哎呀,现在想想那时候是真幸福,那时心态很单纯,每天处在一种亢奋的精神状态中,虽然很穷。那时候很满足,过着跟普通人一样的家庭生活,另外当时我在军艺教学,每天跟学生打成一片,那会儿我教学认真,兢兢业业的,我每天守在教室门口,要学生们交十五幅速写作品,谁不交就不让进教室,给他们管得特严。现在好多那时的学生都特留恋那段时光。那时我也写一些文字,在创作上也充满激情,说画就画,毫不犹豫。从前的价值观好像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所以那时人们都用勤奋、努力、有冲劲等字眼来形容我,美术界对我也很关注,是一种真诚的、学术上的关注。全不象现在好多业内人士都以为我在炒作,在制造新闻,甚至都不用艺术的眼光来看我。昨天我还同我弟弟讲:现在不缺钱了,但什么事都不敢想,一点生活乐趣都没有,真挺苦的。我弟弟还说:人有三情,亲情、爱情、友情;没有了一个你觉得不舒服;没有两个你会觉得很痛苦,如果三种情都没了,那人就没法活了。我现在觉得我差不多三个都没有了,现在唯一有的,可能就是在画画里面,我还保持着那种单纯,就像初恋的感觉一样。我也认为只有艺术不会辜负我了。这根神经在我脑子里是依然勃起的。 

          问:能否谈谈您早期(初入画坛)的经历及心理状态? 

          答:其实我现在还有自卑心理的,因为自小家里穷,以至被别人瞧不起,记得小时候我上学是一只脚穿一样鞋去的,衣服也是我姐的那种花的,有颜料染的,反面系扣的那种衣服,这种衣服太阳一晒就露白,常被同学笑话。另外因为家穷,一年中很少吃肉,只有到春节过年时,才能吃到肉。那时每逢过年,我们家就买回一个大猪头,然后我妈就用那火筷子烫那猪毛,烫的时候散发出的肉皮香,我们特爱闻,我们姐弟就拿个小板凳围坐一圈去闻那香味,然后烧上大柴火去炖猪头的时候,不是有那沫沫吗,一般是要撇出去的,但我妈说那沫特有营养,就给我们组弟每人一勺。然后我妈就说:三儿啊,你要是好好画,当了什么画家、作者、编者按什么的(因为她那时老背毛主席语录,那语录前面老有编者按三字,她就以为编者按是个什么宫,特了不起)我们就每天吃猪肉,穿新衣,吃香蕉也不用吃那五毛钱一堆的了,出门还有汽车接你。所以那时就很憧憬,这在当时也是我学画的一种动力。后来上学学画时,也是常被人看不起,穷嘛,人家画油画都用那油彩抹呀,画呀,很幸福,而我则没钱买颜料;别人用牙膏刷牙,我则用牙粉,他们使用香皂我用胰子,还有人家要一说他的宣纸怎么少了,然后我心里就打鼓,害怕人家怀疑是我拿的,再后来到社会上以后,人家也用什么只专不红,白专道路什么的来说我,甚至到文化馆看画展,人家还不让进门,包括我考上研究生以后,单位都不放我去,说让他这种只专不红的人,怎么能去,把他放出去都不放心等等,所有这些从小在我心里都被一种自卑情绪所笼罩,直到现在你看我的作品里还能看到那种表现母爱呀,那种忧郁,那种伤感的笔调在里面。这一点,实际上对我的艺术创作很有益,就是让人通过这种表现去体味人生的不易。这一点可能还有在我的作品里继续。 

          四、给青年艺术追求者的一点建议 

          问:以你您对生活的认识以及艺术创作经验请谈谈对当前正学习绘画的年轻人的一些希望? 

          答:我对学画的年轻人提一点希望就是:要先学一、二、三,千万不要被现在所谓的种种思潮所干扰,要把绘画基础打好,就跟芭蕾舞演员首先要把胳膊腿的基本功练好一样,不要一上来就跟乌兰诺娃、巴什蒂科夫这些芭蕾舞大师们比,要先从学把杆开始,再练胳膊腿什么的。在绘画上讲,就要从线条、结构、造型上一步步掌握。当然在做这些基本功练习时,可能会很单调,但一定要过这个关,否则以后的艺术创作肯定受影响。现在的年轻人,由于缺乏定力,再加上现在的艺术市场五花八门,有很多走捷径的方式让年轻人容易得到满足,这就更需要学画者的定力了。如果不过基础这一关,可能将会导致艺术走入歧路,从85年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年了,事实证明,没有扎实的基本功,只图新、奇、怪,画那些很概念的、很油的、很抽象的、缺乏生活基础的作品是不会让人佩服的。其次需要提醒的是:年轻人一定要真正深入生活,去表现客观存在的自然美、朴素美、大美。(这跟照照片是两回事)。生活对于艺术家来讲绝对不能丢。我呢也得这样,重新回到生活中去,严肃地创作出一批好的作品来感谢生活,感谢给我希望和关注的朋友。这也是我目前最大的希望和安慰了。 

          采访后记:在整理完采访录音以后,我很沉思了一会儿。说心里话,在未接触慧禅法师(史国良)之前,我在某种程度上也认为史国良的出家以至后来的诸多新闻是一种炒作,但当我重读这些文字,并回想在他精舍听他真诚的自白之后,我以为作为热切关注史国良的我们而言,在内心深处是否真的理解了它,是否真的把艺术看成是很宗教、很神圣的事。其实在关注史国良的众人中间我以为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幸灾乐祸型的人,他们多少了解一些史国良的艺术,但兴趣可能更多地在于想了解史国良为什么出家,以及出家以后能不能六根清静,四大偕空,倘若不能,甚至希望史国良出些花边新闻,那他们就要笑话,就要成为它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第二种是恨铁不成钢型的人,他们更多的是关注史国良的艺术,而对史国良是否“清静”倒不在意。它们其实很希望史国良能继续努力,能不断地创作出更为优秀的作品。他们内心很友善,但正因为友善和充满希望,所以有时也不免骂史国良怎么能这样。 

          但不管怎么讲,别人如何非议,史国良心要自然是最清楚的,而他作为画僧,最要紧的也应该用作品来说话。而我们关注者所应该做的是多给它一些宽容。那天采访完离开他的精舍出门时,门口有一卖扫帚的,他问:多少钱一把,买两把。当我走进巷子深处,再回头看他精舍那两扇红门,已经默默地关上了。卖扫帚的还在,坐在他精舍的门沿上。 
             
          史国良(释慧惮)1956年生,198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研究生班。 

          其作品《刻经》荣获第23届蒙特卡罗国际现代艺术大奖赛“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大奖”,为此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荣誉嘉奖。他以写实手法的画风反映时代生活,功底扎实,笔墨厚重,是中国人物画坛写实画派的代表画家之一。     

          1989年移民加拿大温哥华,1995年在美国西来寺院披剃出家,成为当代中国画僧的再传人。现居北京,为国家一级画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美术学院及首都师范大学美术系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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