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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子 骏2012-05-29 10:50:35 来源:人民网
中国当代著名国画家范扬先生访谈
子骏(以下简称骏):作为一个山水、人物、花鸟均有佳作的知名画家,多画种地齐头并进对您的绘画的精进是否有影响?
范扬(以下简称范):有一些画家就是什么都能画的,每个画家表现世界都有自己的语言系统和笔墨系统。塞尚不论画苹果、风景还是人物,他都是塞尚,他是通过他自己的观察方法和语言来表现这些物品的。真正宽阔的画家,整个世界都会变成他笔下的东西,他会主动地去观照世界,在这种主动性里有他的精神的关注和投入。比方塞尚随便画个苹果、一把餐刀,画出来就是不朽的名作。他能说出这个静物里有立体的、三角的、锥形的道理,这些变成了现代绘画的理论。但是如果同样的东西让一个大学考生去画,画出来就是一个习作,就是描摹。所以我认为画什么都不要紧,主要是怎样去画和画成怎样。真正的大师是山水、花鸟、人物都能画的,没有什么偏重。几乎所有从学院出来的年轻画家,最开始都是画人物。因为我们的训练方法是从欧洲学回来的,开始要画石膏和头像。因为最先学画的时候引起你关注的都是人和人的行为、人的形象,这是文艺复兴提出的人文思想、人本主义,而我们现在的口号也是以人为本。实际上从中国哲学的观点看,人并不是最重要的,大自然才是最重要的。整个历史的发展非常漫长,人是在最后的几秒钟才出现的。此外,中国哲学也非常注重天人合一的思想。所谓人事更迭,江山不变,不废江河万古流。古代的诗人和哲人认识到这一点,艺术家也认识到了。人类的活动和行为不能主宰这个世界,只能顺从和融合。现在提出建立和谐社会的口号,这个口号是非常高明的。
骏:具体到您的绘画,可以谈谈您的绘画的发展阶段吗?
范:我开始是画人物的,画人物比较难,我知难而进。后来年纪渐渐大了,我觉得山水很有意思。从中国绘画的源流来说,宋元以后山水画逐渐成为中国绘画的主流和大宗,这是自然形成的。中国先哲讲“天人合一”,面对大山大水,立即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我渐渐觉得自然比人类更有力量、更重要。
我主要还是一个优秀的山水画家,人物和花鸟我也能画得比较好。我可以不假思索,信手拈来。中国绘画审美的要求例如清朗明快、随意自由、骨法用笔、刚柔相济、补白、滋润、浑厚等,我都已经注意到了,而且我都在追求着。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我做得好不好,要由后人来评说。《兰亭序》里讲:“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前人给我们树立了崇高的典范,有很多佳作传世,我们也要留下佳作给后人,这是我的理想。
骏:您的绘画回归到了绘画的本质,但是大众不一定了解,您怎么看艺术的“雅俗共赏”?
范:这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慢慢引导,渐渐他们就认识了。就像黄宾虹大部分人不喜欢,很多人更喜欢张大千,后来渐渐人们才觉得黄宾虹更加高明。八大山人当时大家也不认可,觉得他很怪异。扬州八怪当时也被当时所谓正宗的画家视为左道旁门,但是我们现在认为他们是正宗。开始大家都认为傅抱石不懂中国画,认为他画的是水彩画,但是现在好像成为画坛正宗了。潘天寿是正宗,黄宾虹是正宗,齐白石是在正宗中注入了民间艺术的元气。齐白石为什么松鼠葡萄画得好?他是一个木匠,天天都在刻这些。可以注意到晚清、民国的家具很大一部分都刻着松鼠葡萄。齐白石是细木匠,经常刻这些,在宣纸上作画怎能不入木三分呢?岂止入木三分呀,都是透雕了呀!所以他画得特别好,笔下神采飞扬。
骏:有的人认为您的创作自然得完全没有法度的痕迹,作画的时候逸笔纵横,您是什么时候进入这种状态的?
范:我一开始学山水的时候还是比较紧的,也画过非常严谨的山水,一笔不苟,山石、树木、道路、云景、水口,我都下过不少工夫。我的一开始从《芥子园》入手,然后看一些优秀的印刷品。我在看画展的时候看得非常仔细。我20岁的时候看过一个故宫的画展,我到现在仍然记得画放在什么地方,是什么画,是谁画的。我记得《清明上河图》放在一个玻璃台柜下面。我看画展的时候非常累,因为精神耗尽,不由自主地看,长期浸泡在里面,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吸收,所以开始学的时候我比较容易上手。我临过范宽的《雪景寒林》,临得很像,人物我也临过八十七神仙卷。说我有点像黄宾虹,我也分析过,我想可能是心性相通,对传统的学习相通。我出过一本书《范扬解析王原祁》,我学王原祁,黄宾虹也学王原祁。我认为王原祁跟塞尚是异曲同工。王原祁的画面是用很多的块磊来构成的,这跟塞尚说的要用圆锥体、立方体来构成是一个道理。还有我和黄宾虹追求的审美趣味也比较相近,都追求沉郁、雄浑这一路,不期然就相近了。我没有临摹过黄宾虹,但是我不能看他的画,一看就进去了。我的朋友说我就是不能再多看传统,要更多地看国外的东西。将来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超过前人呢?前人诗词歌赋比我们强,琴棋书画比我们强,生活的状态比我们悠闲,但是我们有更开阔的视野,我们有很好的环境,我们能环顾世界。我们看过埃及的画、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时期的画、毕加索的现代绘画,而他们没有看过,这个世界在我们面前更加丰富多彩。如果我们是很灵敏地接收这些东西,就会很开阔。吸收的阳光雨露不同,结的果实也不同。我们重视传统,然而也不乏新意,这就是我们将会超越前人的地方。
我的画放笔直取,虽然一两遍就过了,但是并不薄,还是很浑厚。禅宗说直指人心,这些是最高明的理论了。过去还有笔所未到气已吞的说法,我作画的时候也做到了笔所未到气已吞,怎么能忘记这些艺术最本质的东西而说为什么不多画几遍把它画厚实呢?现在大家为什么喜欢超女里面的李宇春?因为她直接、爽朗、阳光,她身上有时代的精神。节奏不同,审美也转移了,并不是她一定要唱得多么好。老百姓虽然不知道有时代节奏在里面,但是他们的审美需要新的注入,而李宇春恰恰是期然或是不期然地走向了这样一种取向。绘画也需要进入崭新的状态,时代发展很快,审美的改变是潜在的。
骏:您的作品在笔墨表现方面做得很不错,您怎样看笔墨在中国绘画中的地位和作用?
范:水墨画能体现中国绘画的精神所在。石涛说:“笔墨当随时代”,有两个意思,一是要有笔墨,一是笔墨当随时代。吴冠中先生说“笔墨等于零”也很正确。一位数学家曾说,零是最重要的数字,其他数字可以少,零是不能少的,少了零数学就没法进行了。“笔墨等于零”说明笔墨是最根本的元素和基础。当然说笔墨很宽泛,水墨一千年来是画坛主流,人们渐渐觉得它最能体现中国文化和中国文人的精神。中国对文人的尊重是由来已久的,皇帝都要拜孔子。中国文人对社会的主要贡献是在精神层面上的。反映在绘画上,人们渐渐觉得水墨最能体现人的精神而且能直接表现人的精神。宣纸和墨色非常敏锐,你的任何心绪和感受都能通过它直接表现出来,它记录了你的一段历程。水墨告诉人们的是一个过程。为什么要有来龙去脉?为什么要有行笔的趣味?为什么要有笔法墨韵呢?这就是要求笔墨要告诉人的思绪的过程、行动的过程、心性和行为的过程。骏:现在有些人认为您是把现代水墨放入了传统范畴里,从传统视角去解析水墨,您同意这种说法吗?
范:我目前画的水墨山水继续这样走下去,在传统的长河中也可能算是新的一家,我还会有新的开拓和里程碑。我还年轻,我还有更宽阔的心胸,继续走下去我会注入其他新的元素。我这样走出来了,我也许会通过我的水墨实践告诉人们我存在的张力、我的延伸。我原来师古人,现在开始师造化了,将来到师我心的时候,我就是徐渭和八大。很多老画家到了快辞世时都觉得还没有画完,还有很多画想要画,他正在创造,他才刚刚开始。我现在也说:我要开始了!我觉得即使要打破和重建传统也不应该是生硬的,而是自然的。就像有中国特色的社会理论一样,我要画有中国特色的绘画。现代中国的水墨画也要走有中国特色的道路。
骏:曾经有人提出,从本质上来看,艺术是一种对自由精神的追求。这一点在您的作品中似乎表现得比较突出。
范:人生活在社会中,必然会受到各种各样的约束,只有在艺术上我才是完全自由的。别的我不能控制,但是笔墨和宣纸完全由我做主,我是无冕的国王,这就是艺术精神的所在。为什么要有艺术?艺术是没有实际功用的。但是人们不仅有物质需要,还有精神需要,精神需要的最高境界就是自由。如果精神都不自由,那就什么都没有了。生活在社会中不能不受到各种制约,行为可以不自由,只有精神和思想可以不受制约,我们只有追求不受制约的东西,就是精神的放松和自由。我从不在乎把画画坏,不就是一张纸吗,撕掉就是了。黄胄参加一个笔会,很多人在旁边观看,画画坏了他一下就撕掉了,只有大画家才有这样的气魄。他们不在乎这些,他能画得更好的,一笔不行再来一笔。
卧游是文人的想法;逍遥游是思想家的想法;精神游是哲学家的想法。这个“三游说”也算是我的说法吧。
骏:文人画讲诗书画印的结合,似乎画面承载了很多。现代人认为绘画就是视觉的,无须承载什么思想和理念。您认同哪一种说法呢?
范:那时的画家为什么要诗书画印,因为他有这些能力,所以他要发挥出来。我们的基础不同,我们不一定要诗书画印地结合,我们可以还原绘画的本质。宋画以前根本没有款,或者落很小的款,这不影响画面,它不是画面的组成部分,为什么我们不回归呢?或许我们正因为找到一个更纯粹的样式,说不定它也是我创造新的画面的一种做法和想法, 这种想法、做法的目的是回归绘画的本质,而且有源有流,古人也曾经这样做过。
骏:“八五”新潮的时候您有没有受到影响?
范:有影响,那么大的潮流,虽然我没有进入新潮的主流,我当时也画过一些标新立异的画。但我很早就回归到了传统,可能跟我的家庭背景和人生经历有关,不期然地靠近了传统。这样也挺好,年轻的时候可以有更多的想法,那时也会思考,会很快觉得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很浅薄,是不是没有什么生命力,是不是只学到外国的皮毛。但是任何人学画都会经历学步、学说话的阶段。我年轻的时候也穿过小脚裤,穿过大脚裤和喇叭裤,后来逐渐觉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年轻的时候要好看,那是穿给别人看的,现在我要穿适合自己的衣服,在自己穿着舒适的基础上,让别人看着也好看。艺术也是这样,只有这样,最终才能达到和谐的状态。
骏:现在画坛又重提“回归传统、贴近文脉”,您怎样看?
范:提法很对,正本清源,也是中华民族的伟大的崛起和复兴的体现,它不仅体现在经济上,也体现在文化上,是确立文化自信的一种表现。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我们不能亦步亦趋地跟别人走。我们以后凭什么立于世界文化之林,拿什么给后人看?我们要有建树。不一定是我,也不一定不是我。
骏:目下,画者如云,或曰画坛空前大繁荣,或说画坛空前大浮华,一个画家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样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范:现在中国画很繁荣,我经常告诫自己,市场的繁荣要波及每一个画家,在这样的时候能不能立定精神非常重要。我有时也想,我调到北京来是为了什么?我想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艺术,我想要做一个非常好的优秀的画家。我经常告诫自己是不是按照自己原本的想法在做呢?有的时候会有种种干扰,如果不能很快回归到主线上,就会偏离学画的初衷。现在整个画坛的状态很好,在社会富足、歌舞升平的时代,才会产生这样百花齐放、繁荣的局面。这个局面来之不易,但也可能因此而眼花缭乱、迷茫、丧失自我。我在南京也可以生活得很好,我50岁进京,是来看看这个文化中心的氛围,看看北方的气象。如果说北方是一种气象的话,南方就是一种韵致,东晋以后、南宋以后文脉在江南。扬州八家、金陵八家等都活动在江浙一带,黄宾虹是安徽的。李可染、齐白石也是这一带的。但是北京作为文化中心,气象恢弘,它代表了主流文化,也正好符合我的心性,有宽松的创作环境。我来这里是到一个新的环境中来学习,我希望我有更多的好作品问世。
骏:贴近现实、贴近生活是当今画坛的一个主要思潮,您怎样看?
范:贴近现实、贴近生活是非常重要的,只是进入的角度不同。刚才我说我们要画得更加爽朗,就是贴近现实和生活,他是内在精神上的,而不是表面的。当然有的画家画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和事,我也画,我也画农夫、画西藏、画风景,这是必须的,没有人能离开周围的环境生活,只不过对现实生活的体会不同,体现出的感觉不同。每个人都是从生活中汲取养料的。傅抱石说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他也是这样做的。做到这些后他上升到理论了,我以后也要这样。敏锐的人特别是艺术家永远都是走在时代文化潮流的最前列的。为什么卓别林伟大?他拍的《大独裁者》很早就预言了战争,预言了人民的胜利和希特勒的失败。艺术家有一种直觉,虽然是以讽刺幽默的形式出现,但是他说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了不起,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有敏锐的感觉,直指人心。
骏:有一位知名画家曾说写生是从生活中去采矿,您赞同吗?把矿采回来之后您是怎样提炼的?
范:我画速写,观摹、体会、照应,体验大自然给我的启示,然后激发我精神上的一种对应。把矿采回来后怎样提炼跟火的温度有关,能不能炉火纯青就要看你的内力了。能不能走得久远,这都需要我们去思考。有时候创作还要靠直觉,直觉能够更敏锐、更准确、更直接地反映本质。有的人读很多书但是不懂道理,慧能虽然不识字但是他懂道理。
画要让读画者去体会,为什么大家喜欢凡高,因为他作画的时候全神贯注。他的画值钱是因为他的艺术是用生命换来的。傅抱石的一张作品就是一段生命。
骏:现在一些注重传统的画家都提到画中国画要“养”,“养”在中国画创作中似乎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您怎么看中国画的“养”?
范:中国画要养,这样我们的作品将更加绵长,流传更加久远。修养、学养、滋养,养就是生活,就是积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像一棵小树没有经过一定的时间不可能成材。同样的松树种子长在花盆里是盆景,长在高山上是一棵劲松。生长的环境不同,结的果实就不同。为什么我到北京?是因为觉得这里的环境更好。西画可以靠才能,中国画不能光靠才能,还需要修养和积累。就像对年轻画家可以称赞有才气,但是对老画家就应该称赞有智慧。我教了二十多年书,有才气的学生很多,我也很吃惊,觉得真是后浪推前浪呀,我希望后浪能把前浪推得更高,在时代的大潮中激起几朵浪花。
骏:现在一些老画家感慨很多年轻人很有才气,可是不得其门而入,荒废了很多光阴,而您似乎一直都走在正途上。
范:我曾经把自己的画册给一些老画家看,向他们请教,有的老画家告诉我,说:“告诉范扬就这样画”,这是对我的鼓舞和鼓励。他们已经成名了,他们真心希望以后有优秀的画家出来,他们也真的为此担忧和着急。他们看到后人能够这样卖力地学习传统,而且有一点创造的迹象,他们就会感到由衷的高兴。
骏:现在中国画市场异常繁荣,也特别混乱,画家应该怎样处理好艺术和市场的关系?
范:市场是一只无情的手,我不能左右市场,但是我也希望市场不要左右我。莫奈的画卖得很好;米勒和凡高的画画得也很好,但是卖不掉;毕加索的画卖得很好,他也是了不起的大画家。真正的大画家是不为市场左右的。他们必须立定精神,有自己的主见。画卖得好不好都左右不了我,我还是我,我要做这个时代最好的画家。画卖得贵不代表画好,卖不出去不代表画差。画价到了天价的时候只能说明运气好,不能说明画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画得怎么样。现在很多画家的画价远远超过古代的画家,他们的画并没有那些古代的画家画得好,如果不能清楚认识到这一点说明智慧不够,对自己的认识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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