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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汲平2011-06-02 17:20:23 来源: 艺报
“西方的现代文化中间,有一些是自以为文化中心论者想改变中国文化,当然背后还有一些文化殖民主义的意识倾向。还牵涉到某些政治意识形态背后的经济支持,很复杂。但是我觉得中国的艺术家可以学习、研究、借鉴他人的东西,但任何时候都用不着妄自菲薄,更不必妄自尊大。”
中西艺术发展的道路完全不一样
艺报:21世纪的中国画家虽然已经走出了政治对作品的一些影响,在创作中间似乎更注重自己的感受,但是,现在有好多艺术家又陷入到对传统无休止的纠缠之中,您怎么看?
冯远:关于中国画发展的讨论从来没有终止过,艺术发展也有个生态平衡的问题。现代创新的东西多了就会提出注重传统的问题,传统强调过了,大家觉得要有点个性,艺术的发展是一个变化的轮回过程,是一种螺旋型上升的东西。一定要辩个清楚意义不大,我主张邓小平说的不争论,做你的事情,拿出作品来说话,这才是最实在的。
艺报:那么,我们怎样才能把国际上对中国画的评判权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实际上中国画是不要外国人来评价的,所以,我们要讨论中国美术在外国人眼里怎么看?
冯远:有一点可以肯定,中国的美术跟西方的美术走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如果说西方艺术的发展它以否定之否定这种跳跃性的方式在推进变革,那是以后一个新的学派的诞生来否定前一个学派这种做法的话,那么中国恰恰是注重传承,它主张在传统艺术基础上的革新,它走了一个比较平稳的、起伏并不剧烈突兀的发展过程,这是东西方文明的一个差异,其背后是文化理念和价值观在起主导作用。
用今天的话来说,中国人的观念凡事言必称孔孟先哲有言,或者是一搞革新必须是传统基础上的革新,而西方恰恰是反叛再反叛。这个中间有一个差异,就是说不同的学术取向,谁来掌握这个评判的话语权,站在西方角度来评判中国艺术家的创作成果,公平吗?反过来中国的艺术家一味对西方的东西奉如神灵,可不可笑?
艺报:我们的评判标准应该有所区别?
冯远:用西方的学术理念或者逻辑分析的方式来批判中国传统的东西,我觉得有失公允,学习借鉴除外。反过来用中国传统主义价值标准去批判西方的有些东西,也有欠妥当。这个中间是一种比较的关系,应当是互相尊重、平等交流、互相启发的关系,两者有差异,但未必是高下优劣的区别。
艺报:那中国艺术面对西方艺术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
冯远:西方的现代文化中间,有一些是自以为文化中心论者想改变中国文化,当然背后还有一些文化殖民主义的意识倾向。还牵涉到某些政治意识形态背后的经济支持,很复杂。但是我觉得中国的艺术家可以学习、研究、借鉴他人的东西,但任何时候都用不着妄自菲薄,更不必妄自尊大。
良心是艺术家必须坚守的底线
艺报:您在上世纪80年代画了许多人类改变自身命运的重大主题画,是否是为了体现您的人生信念,或者说是一种使命感?
冯远:多种因素都有,实际上《秦隶筑城图》是我一连串创作中的一个个例,我确实一直想表现奴隶创造历史和代表中华民族的精英人物。初衷跟我经历有关。因为一个知青在农村九年很无助,个人命运被一种看不见的手左右着,个人超脱不了历史,但是这个历史,是可能通过人的努力去改变的,就像当然陈胜、吴广起义。但是陈胜、吴广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秦始皇是成功的统治者。我觉得奴隶在改变历史的同时,自身也被历史在操纵着,这确乎是个悖论。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画中国历史,画长城、画黄河作为一种民族精神的代表,当然还要画人的代表,然后回过头来画智者,也画普通老百姓,这些想法实际上是根据我的思想轨迹的延伸与变化而变化的,多少还有一点英雄主义情结和宿命意识。
艺报:直到今天您可以把眼光投射到普通人的层面上。
冯远:实际上背后隐含着的都是人跟自身的关系,人跟历史的关系,人在艺术中的位置和与技术有关的东西。想想中外古今历史上的一些有声有色的历史事件。包括像欧洲,我们在博物馆里看到了震撼人心的大的历史创作,都跟人直接有关,社会发展到今天,尤其在市场经济,人人在讲效益讲经济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不可丢弃的东西依然是弥足珍贵的,值得秉持和守望,这也是作为艺术家的一条底线。就是说你可以去赚钱,可以忙着去追求功名,但是,你最后这块良心的地方对人的终极关怀与知识分子独立精神是不能任由锈蚀掉的。
艺报:您非常欣赏毕加索的座右铭,不要重复自我。那么您觉得你的艺术找到了这种独立的艺术语言吗?
冯远:实际上所谓“找”是永无止境的。这一张跟那一张面对的题材不一样,内容不一样,变现手法不一样,实际上就有一个不停的“找”语言的问题。我给自己定位在一个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这样的创作价值取向,我可以变形、夸张,我可以用表现主义的方式去画创作,还可以用古典主义方法去死抠。当然,每一个艺术家最终要找到一种适宜于他也适宜于他的观点的语言模式,这并不存在先进、落伍之分,有的只是优劣、高下之分。
从知青到美院研究生
艺报:您怎么走到绘画这条路上?
冯远:从小就喜欢画画。上世纪70年代当知青的时候,也有几次想考学校,因为我父亲是右派的原故,政治审查始终都不得通过。当时下放到东北农村,看着很多知青都一个个返城的返城,招工的招工,上学的上学,有门路的都走了。就觉得应该寻找一条出路,也就自然地把当年的爱好捡了起来,从事连环图画、插图。
绘画跟电影、舞台艺术当然有着很大的差别,它不需要太大的资金投入。我在农村写黑板报,抄那种大批判专栏、画漫画都不需要什么太大的投入,有白纸、墨汁,有毛笔也就可以了。
艺报:没有参与基层的一些组织活动?
冯远: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农闲的时候组织一些知青从事版画创作,后来沈阳军区建设兵团也组织一些创作,这对我后来兴趣越来越浓也有直接关系。
自习画画的时间是在农村处于农闲猫冬时节,九点天才亮,三点天就黑,油灯下、大炕上、蚊帐中,一个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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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报:农村农闲时候多吗?
冯远:东北的冬天农场常常利用冬季的农闲,办一些美术创作学习班,我也参加过。从懵懂入门到学会独立创作,当时很痴迷。
再后来,就有出版社的编辑约我画连环画,也就是那个时候激发起我对电影的爱好,通过故事来分解、表演、导演以及舞台布景的设计和人物场景的变化,按着自己想象去创作,我觉得和电影是异曲同工的一种创作。
绘画能够承载我人生理想的东西和艺术上的追求。给了我以寄托和价值感。再以后就是父亲平反我上了学,上学是学中国画,还是研究人物画。
艺报:当时您在黑龙江嫩江平原9年多的生活给您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或者说您当初意志能坚持下来也是非常难的。
冯远:去黑龙江兵团各地知青有34万黄棉袄,我当时属于表现比较好的“可教育好子女”。原因是在那个时期,我画了很多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临摹了很多遍《毛主席去安源》。当时工宣队认为我表现不错,就给了我一个“特殊的名额”。黑龙江当时跟苏联在珍宝岛打仗,一大批有着保家卫国志向的红卫兵、热血青年咬破指头写血书要求去的。
兵团务农完全是军事化的管理,我自觉遵守部队的各种纪律,而且抱着一种脱胎换骨去改造自身的这种精神去从事体力劳动。但是后来的情况发生了变化,陆续有知青病退、返城、投亲、靠友,然后有一批人上了学校,当了工农兵学员,有招工的,也有上调的,还有参军的,很快轰轰烈烈的知青运动的热劲过去了,当年热火朝天的知青生活逐渐清冷下来。每送走一个知青战友,心里总是酸酸的,因为你看不到将来哪一天,也许可能这辈子你真的就要在这里扎根生活,而且确实有好多知青就地结婚成为真正的北大荒传人了。
艺报:这段经历对您以后产生什么影响呢?
冯远:这种经历没有经过的人很难想象那样一种刻骨铭心之感。我在黑龙江耕耘庄稼,风雨不避,再苦再累总觉得有一种替我父亲赎罪的心理。在当时像我这种矮小的身材干农活不是一把手,比不过大块头的,但每次大学招生贫下中农都给我很高的评价,尽管推荐上我了,最后学校还是因为出身原因不能录取我。
用当时的话说灵魂深处闹革命,“狠斗心中私字一闪念”呀,我觉得确实要主动找一些苦来吃,磨练自己的意志,但是后来经历打击多了,心就灰了,也确实怀疑过所谓的人生价值。
艺报:后来的转折是怎么回事?
冯远:在农村待到第九年的时候,一位转业的部队画家通过跨省的招工方式,把我从黑龙江招工到了辽宁省,他工作的单位相当于现在的文联,当时叫文艺创作室,我当一个组联工作人员。招聘一个工人,哪里需要跨省,还要想尽办法弄指标,他是在帮助提携我啊!他就是后来的著名画家、当年也遭了不少罪的宋雨桂。
人生一辈子关键的只有几步,这一步,可以说是他帮助我离开了农村,改变了人生际遇。又过一年多,碰到了方老师,在他的鼓励下,自以为这辈子与上学无缘的我,竟然在26岁上了学。
艺报:您读的是浙江美院?
冯远:上学是一个很偶然的因素,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过了上大学的年龄。
结果偶然的机会去上海参观一个法国19世纪的农村风情展,经上海人美的任伯宏先生介绍认识了浙江美术学院的方增先先生,我带着我的画上门求教。方先生非常认真地看了我的画,并且鼓励我去考美院的研究生。
我当时不懂学院里的这些,回到东北以后呢,我也没当回事,觉得天下老师都客气,我也未必是可造之才。但是真的,后来学校发来了一个电报通知我去体检参加初试,这使我十分感动和意外。
艺报:考得如何?
冯远:考试的情况当然可想而知了,没摸过宣纸、毛笔和墨水呵,也没受过系统的造型、技法训练,和同事投考的朋友比,傻乎乎的一个。心里想,既便不行,也不能薄了方老师的一番诚意。但是我在考场的众多考生中间,我竟觉得在写生把握对象的形和神态这方面大概我不比他们差许多。考完了我就回去了。
艺报:没再关心结果?
冯远:一直到11月的下旬,我接到浙江美术学院教务处的电报,通知我带着户口和体检表12月底到杭州去落户口,晚了将近一学期接到录取通知书。我觉得很意外,当时这个心态你想想,人家已经念了一学期了,真大有范进中举的味道。就这样我坐上南归火车,告别了生活九年多使我长大成人的黑龙江和辽宁。后来我才知道,考试我得了4+,按规定不能破格录取。是方老师、院党委书记高培民和诸多学长的不懈争取和努力,还获得教育厅恩准,同意批准录取。我能够有今天,十分感谢那么多老师、朋友、兄长超度了我。
院校应该补上连环画这一课
艺报:据说您的处女作《春耕组画》最初发表在《黑龙江日报》上?
冯远:当时我在农村画的速写,内容表现黑龙江农村春耕、施肥和送肥这样一个组画。
那时,收工回来我有时读书,有时在油灯底下画创作,那套组画是有感而发,画完了以后,都没敢跟人说,就偷偷地寄到《黑龙江日报》去了,美术编辑一看觉得很好,想发,但是那时候在省报上刊发稿件,作者都要政治审查。他就从哈尔滨打电话,辗转好几个弯转到我们连队,当时我们指导员接的电话,说:“你们那里有一个叫冯远的吧,他画了一组画,我们想发表,想了解这个人政治背景”。我们的指导员是朝鲜族人,非常有水平、有人情味,对我很鼓励。“这可是个好小伙子啊,虽然家庭出身不是很好,但这孩子表现很好”。三天以后黑龙江省报就登了出来。报纸经过半个月以后才到了我们连队。这是我自习搞创作第一次发表的作品。
艺报:您的艺术道路应该是从画连环画开始的,后来对您创作有很大的影响吗?
冯远:到今天我都认为美术院校的教学应把这一块补进去,因为连环画和独幅画创作直接有关联。画连环图画,你一定要有生活,没有生活是无法凭空想象的;而且你一定要有相应的知识积累和丰富的阅历,才会对故事中人物认识上有一定的深度吧,同时你还可以通过连环画创作,训练一百多幅不重样的构图,一百多张同一个人物的不同造型姿态、不同精神状态下的人物表情,这对锻炼构图和造型很有帮助。
艺报:现在艺术院校很缺乏这方面锻炼?
冯远:现在很多院校里的学生能够画得很好的素描,但是我觉得这还仅仅是技术层面上的东西,实际上学生缺的是补生活这一课,和根据一个故事来展开想象或完整地把它体现出来的本领,这样一种命题创作的训练过程,对培养创作能力是必不可少的。之所以我们当下很多作品缺少厚度和内涵,或者缺少画面形式上的组织能力,跟这方面的教学缺憾是有关系的。
艺报:从您的经验这是一种很成功的方式吧。
冯远:不能说我这个经历一定是成功的经验。独幅画有独幅画的要求,但是有这个经历,有这个组织画面和塑造人物的能力跟缺乏或不具备这个能力是有很大区别的。
对中国画创作尤其画人物画、写意人物画,甚或是油画、版画创作都是至关重要的。有没有这个扎实的基础大不一样,你的人物造型如果就是一般水平,那你过了五十岁艺术生命很难再有大的跃升,如果你的造型关过得好一点,过了五十岁还可能有一个后劲还能跳升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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