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刘先生已经十多年了。
第一次去见刘汉,是经昌镕先生介绍并拿着他为我写的“路条”,摸到北京去的,由于彼此未见过面,又无通信往来或神交之说,便冒昧造访,实在有些唐突。于是,原设想与先生“漫谈”的计划,变成了简而又简的寒暄,而这寒暄,又大多是我在找话说。我再三言明,因仰慕他的艺术才专程来读画,这一说,他倒真拿了一大卷画给我看。这些画,像草稿,又像是未完之作,即便如此,也十分精彩,使我第一次见到他用这样富有生气与变化的线条来勾划人物,使人感受到形与神的表达完全能靠变幻莫测的线来完成。当时,读这些作品所产生的激动,是语言难以表述的,我翻来覆去地读这些作品,并不停地表示看这些画太“过瘾”了,太“安逸”!不知是我这番话打动了他,还是他动了爱怜之心,竟出人意料地送了我一幅四尺三开的水墨作品——《藏族女孩》,并为我题了款,让我饱尝了意外的惊喜。
再后,他来成都,我们结伴同游巴蜀。后来,又陪他去了贵州,去看黄桷树瀑布,去看那些充满了民族风味的扎染、蜡染。我每去北京,也总去他家走走,大家熟了,话也多了,一来二往竟成老友。
记得八六年他来成都办个展,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叫“喜读刘汉新作《拓荒牛》”,文稿发表在《成都晚报》,当时,还引来一阵称赞。只是今天再来读那些文字,才自知幼稚,至少那时的我还真不懂得刘先生的艺术。不过,他画中题的诗,倒一直给人极深的印象。当我再读“风吹雨打不回头,骨瘁筋催莫怨尤,何必计较鞭加背,此生原是拓荒牛。”仍旧觉得这精神便是艺术家自身的写照。
刘汉真的像牛,吃的是草,创作的作品却是奉献给当代画坛的鲜活乳汁。他当过兵,又打破铁饭碗自谋生计。他自学油画,又自断退路去探索中国画发展。他挖过河,当过建筑工人以及干过许多的体力劳动,可他从没有停止过对艺术的追求。他似乎明白,他的一生必将要在漫漫的征途上苦苦求索,而他的事业,也只有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才能生根、发芽。
从八十年代开始,刘汉“智珠泉涌,创造频仍”。他先后在长沙、广州、福州、青岛、烟台、成都举办巡展,并连续三次在北京举办个展,先后以传统题材为创作素材,画出了《黛玉》、《湘妃》、《雁过也》、《补天》、《天女散花》、《屈原》、《苏轼》、《杜甫》等一大批面目全新的力作,又以饱满的创作激情写下了《碧海潜妹》、《听涛》、《摘星》、《问雌雄》、《牧笛》等无数令人惊叹的画卷。这些作品的核心,仍强调以线为本、以线为魂。只是,这些线不仅更富有张力,更富有时代的风采,也流露出刘汉对生活的真诚,对艺术更挚朴的热爱。
也是在这同一时期,刘汉倾注了全部心力去推动中国画教改试验,精心设计了以强化线条节律意识为核心的系列训练,使学生把握笔墨规律的效率大幅度提高,并获得可喜的收获。与此同时,他也分享了跟着他“拍门环”的那些“小字辈”们在创造中获得的乐趣,他品味出了“他们拨弄线,好像拨弄弦。欣赏他们的笔墨,如同欣赏宏伟的交响乐。”尽管我对此没有太多的感受,可我欣赏刘汉的作品却像从山间的清泉淌入蜿蜒的河流,直到涌人澎湃的大海,那种亲切、涓涓、明丽、舒展、博大与震撼的思维相互交替,心中仿佛有无数美好的情缘冉冉升华,令人心旷神怡,无比陶醉。
刘汉好读书,对中西美学及绘画理论广为涉猎,他也写艺评,并极善行文,只要你多读他几篇文章,你一定会跟着他走,哪怕是走一小段路,你也要入魔。这倒不是说他妙笔如花,颇能弄玄。而是他善于讲真话,而又不失时机地用许多深入浅出的道理去阐释他的艺术主张,把他对国家、民族
和民族艺术的热爱用鲜明的文字直接地表述出来,给人以启迪,给人以深思,让有良知的艺术家产生心灵的共鸣。
在《刘汉画集》的扉页,没有人作序,却印出了刘汉一篇颇有影响的艺术宣言,这篇题为《拾回来你失落的明慧》的文章总共不过四千言,却辩证地阐述了整个中西方绘画史的本质,并以大量的例证对中国画的出路提出了颇有深度的见解,他呼吁那些认为中国画的发展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地步的艺术家,“从阉割的垂危中挣脱出来”,正视“中国画将迎来自己惊天动地磅礴古今的现代征程。”他坚信“拾回失落的明慧,二十一世纪便是中国画的世纪!”我被他这些思想所激励,并深深受到了感动。
不久前,他一阵风地来到成都,时隔半月,他又在南京博物院举办个展。我按捺不住了,匆匆赶去南京,可画展已经结束,看到的只是几个装画的大木箱和刘汉永远显得精神和充满挚朴的微笑。
此次见面,又是几个深夜长谈,又是几番心情激荡,我像又有了几分彻悟,竟渴望早些抛开纷飞的情丝,去拾回自己的明慧……
1996年酷暑于益州三桥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