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生的画我看得不少,但对这位已往来好些年的朋友却一直没有机会深交,一来是忙,加之他又远居南充,故有时一年也难见上一面。但他的作品,却始终留给我鲜活的印象,印象最深的是花卉翎毛,特别是他笔下的鸡,颇受关注,好几次大型画展,好些出版物介绍的也是他笔下的鸡。他的鸡画得倒底如何?我没有作过多的研究,只觉得他画的鸡大气、率直、恬畅,既充满传统笔墨的韵味,又流露出现代审美的意趣,很讨人喜欢,并得到业内人士的认同。
今年是鸡年,好些朋友托我求人画鸡,为此我先后写了不少信,打了不少电话,找了不少艺术家,到头来也真有了好些风格各异的“大吉图”。我属鸡,正值本命年,而且是过第一个甲子,于是起私心留下了这些“司晨者”。但承诺的事,总得还愿,我再去哪里求一批鸡?着实叫人犯难。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忆起了一生,说来也惭愧,终日只顾穷忙,竟冷落了这位朋友。一时兴起,打电话,电话已改号,问了好些身边的朋友大多也弄不清,于是按仅有的地址写信寄书,又求南充的其它朋友去代为寻访一生,费了好大劲,终于联络上了,急忙在电话中实话相告,求他画些鸡来解燃眉之急,其间又说了好些对久未联络表示歉意的话。不料对方用大嗓门说了一句:“我马上就画,有啥要求只管讲,不必客气-”末了还叮嘱不要担心,他画好后会按时送上成都,我被这爽快感动了,一时竞不知说谢。
电话后,我又外出,这一走就有了时日,等我从埃及、土耳其采风归来才知他已多次来电话催,何时送“鸡”来蓉。尽管刚远行归来,事情一大堆,但却不敢懈怠,两天后便匆匆乘大巴去了南充,并在那里和一生呆了两天,从早上到深夜全方位地体验了他的生活。
一生曾在颇有名气的工艺美术厂工作,以画竹帘、出口工艺画为职业,有好些四川著名的画家像李星武、莫盂初、杨俭朴、杨云等都与其作过同事,只是他们很早便另谋发展了。只有一生坚持到最后,坚持到工厂“垮”了,才回家自谋生路。别的他干不了,还是靠画画糊口,要想在一个不发达的中等城市靠画画养活自己是何等的艰辛,不得而知,更何况他还要赡养八十八岁的老母和一位照料母亲的老嫂子(家政服务员)。
听他说,由于自己无能,便让妻子带孩子另闯天地,自己与老母为伴,即便挣不来多少银子,吃点粗茶淡饭也还能应付,只是手边紧点。不敢走动,也没有能多来成都拜访,甚至连看画展、买画册的开销也省了。有一次参赛作品获了奖,主办方邀他晋京参加活动,对方除了路费外,一切全包,可他连凑路费也羞于启齿,只好作罢。
几年前我在成都为他举办过一次个人画展,出过一份介绍展览的小报,这些便成了他惟一能拿得出手的宣传资料了。有一位“热心人”为了包装他,承诺给他出一本画册,可一大卷画拿走后,便泥牛入海。像这样的事,还不止一次。而这些遭遇并未对他造成大的伤害和打击,他依旧坦荡地直面人生,品味自己平淡而丰富的生活。
他和他母亲的家,只有两间房和一个极小的卫生间,一间是他的画屋兼卧室,床特大,一半堆书和放大一点的画。画案也大,因为他喜欢画大幅作品。过道堆放着炊餐用具,可以活动的空间少得可怜,连放一把椅子都困难,接待客人便只有坐床边了。另一间房是母亲和大姐使用的空间,更小。所有的家当,一览无余。坦率地讲,这不太像艺术家的家,离小康更不知道还有多么遥远的路。只是在这类似窝棚的居室看不到悲伤……不知是不是主人的精心安排,我去的时候没有见到一生的老母和那位与老母相伴的大姐,据说是“走人户”去了,四川的“走人户”就是去串亲戚,八十多岁的老太还能串门,这也是一大幸事了。
在里屋,有一个后门,先前这是一扇窗户,因为后面的屋顶有一平台,还有上百平米的空阔屋面,一生便向外发展,开辟了另一个空间。业主告诉一生,楼面还没有租出去之前,可以稍稍利用一下,但不准兴建土木,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于是,宙外便兴建了一大排鸽棚,一生爱养鸽子,在当地鸽协也小有名气,多时养有上百只,如今也有二三十只,鸽儿少了,不为别的,是养不起,加之没有多少时间去打理,养的鸽儿竟都成了“菜品”,只是一生不吃,他着实忍不下心,他好几次下决心要把鸽儿送人,又割舍不下多年的感情,说也怪,吃得那么差,鸽儿瘦得那么可怜,竟没有多少飞跑的,反倒偶尔还有新客入伙,真使一生哭笑不得。
鸽群旁边还有一只鹦鹉,据一生讲会说话,可我一句都听不懂。这只鹦鹉的主人是有钱人,因为要去外地发展,便把鸟儿卖给了一生,市面上要价八百元,卖给一生只要两百元,说是作好事,让给画家好写生,一生托不过人情,只得借钱买了鹦鹉,可惜这里营养太差,原本机灵的“乖哥”不再学舌。这一群鸽子,一只鹦鹉还不算,还有一只土狗,一生硬说是猎犬,叫“乌嘴”,名字难听,长相也算不得好看,部,这是一批充满了怀旧情结的音乐爱好者,其中好些是以口目俄罗斯民歌走过来的一代。这一天是一生请客,招待每人唱三首,一时间,这个摊点便成了包场歌厅,外人便再无法进入,这伙人越口目越来劲,连女老板也换了藏族服装参加伴舞助兴。一人一首轮番上场,唱了多少外人不知,只有老板心中有数,这一夜一生又大大破费,但看得出,他格外兴奋,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显得年青,显得可爱,显得那么有风彩、有魅力 要不是夜深了,我真愿陪他唱到天明。
此时我似乎明白,他为何如此痴迷音乐,因为音乐带给了他一种绘画无法带给他的精神安慰,是音乐给了他战胜生活困难的决心,是音乐帮助他重新获得自信,也是音乐使得他的情感得到了升华。正如他所说:“我画得很苦,没有进行过专业学习,没有必要的创作条件,要创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之路,实在是非常困难。”不仅如此,他还得靠绘画来养活自己,补贴家用,其压力可想而知。“可我丢不开绘画,这是我的生命之源,于是在苦苦的磨砺之中,我找到了释放精神压力的方法,那就是大声地吼,大声地唱,淋漓痛快地表达自己对生活的至爱!”也许,通过音乐的薰陶,一生的绘画会步入一个更新的诗意境界。
回想起我曾多次劝一生少花些精力去练唱,多花精力去创作,要务正业的说法是多么幼稚,我真的低估了音乐对启发艺术家刨作灵感的巨大潜力。
此时,我真想与一生一道去唱,从洞庭鱼米之乡唱到高高的大兴安岭
特别是面对一生的这批关于鸡的新作,我已经无力再作过多的评述,我相信,朋友们从这些充满乐观与向上的精灵中一定会获得全新的感受。
古人说,鸡有五德,那画鸡的人呢?属鸡的我呢?
细想起来,真真有愧啊,好在已有所悟,愿往后的日子,每一个明丽的清晨都能尽职长鸣。
一生,让我们共勉。愿一生笔下的鸡群与普天下的“司晨者”同乐!
2005年4月27日于川西古龙泉